我對我兒子最早的懲罰是提高自己的聲音,那時他還不滿兩歲,當他意識到我不是在說話,而是在喊叫時,他就明白自己處於不利的位置了,於是睜大了驚恐的眼睛,仔細觀察著我進一步的行為。當他過了兩歲以後,我的喊叫漸漸失去了作用,他最多只是嚇一跳,隨即就若無其事了。我開始增加懲罰的籌碼,將他抱進了衛生間,狹小的空間使他害怕,他會在衛生間裡“哇哇”大哭,然後就是不斷地認錯。這樣的懲罰沒有持續多久,他就習慣衛生間的環境了,他不再哭叫,而是在裡面唱起了歌,他賣力地向我傳達這樣的信號——我在這裡很快樂。
我注意到我兒子現在對付我的手段,很像我小時候對付自己的父親。兒子總是不斷地學會如何更有效地去對付,讓越來越感到自己無可奈何;讓父親意識到自己的勝利其實是短暫的,而失敗才是持久的;兒子瓦解父親懲罰的過程,其實也在瓦解著父親的權威。人生就像是戰爭,即便父子之間也同樣如此。當兒子長大成人時,父子之戰才有可能結束。不過另一場戰爭開始了,當上了父親的兒子將會去品嘗作為父親的不斷失敗,
我不知道自己五歲以前是如何與父親作戰的,我的記憶省略了那時候的所有戰役。我記得最早的成功例子是裝病,那時候我已經上小學了,我意識到父親和我之間的美妙關係,也就是說父親是我的親人,即便我傷天害理,他也不會置我於死地。我最早的裝病是從一個愚蠢的想法開始的,現在我已經忘記了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我裝病,我所能記得的是自己假裝發燒了,而且這樣去告訴父親,父親聽完我對自己疾病的陳述後,第一個反應——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反應就是將他的手伸過來,貼在了我的額頭上。那時我才想起來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我竟然忘記了父親是醫生,我心想完蛋了,
於是,我有關疾病的表演深入到了身體內部。在那麼一兩年的時間裡,我經常假裝肚子疼,確實起到了作用。由於我小時候對食物過於挑剔,所以我經常便秘,這在很大程度上為我的肚子疼找到了藉口。每當我做錯了什麼事,我意識到父親的臉正在沉下來的時候,我的肚子就會疼起來。剛開始的時候我還能體會到自己是在裝疼,後來竟然變成了條件反射,只要父親一生氣,我的肚子立刻會疼,連我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不過這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父親的反應,那時候我父親的生氣總會一下子轉移到我對食物的選擇上來,
我裝病的伎倆逐漸變本加厲,到後來不再是為了逃脫父親的懲罰,而是開始為擺脫掃地或者拖地板這樣的家務活了。有一次我弄巧成拙了,當我聲稱自己肚子疼的時候,我父親的手摸到了我的右下腹,他問我是不是這個地方,我連連點頭,然後父親又問我是不是胸口先疼,我仍然點頭,接下去父親完全是按照闌尾炎的病狀詢問我,而我一律點頭。其實那時候我自己也弄不清是真疼還是假疼了,只是覺得父親有力的手壓到哪裡,哪裡就疼。然後,在這一天的晚上,我躺到了醫院的手術臺上,兩個護士將我的手腳綁在了手術臺上。當時我心裡充滿了迷惘,父親堅定的神態使我覺得自己可能是闌尾炎發作了,可是我又想到自己最開始只是假裝疼痛而已,儘管後來父親的手壓上來的時候真的有點疼痛。我的腦子轉來轉去,不知道如何去應付接下去將要發生的事,我記得自己十分軟弱地說了一聲:我現在不疼了。我希望他們會放棄已經準備就緒的手術,可是他們誰都沒有理睬我。那時候我母親是手術室的護士長,我記得她將一塊布蓋在了我的臉上,在我嘴的地方有一個口子,然後發苦的粉末倒進了我的嘴裡,沒多久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到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睡在家裡的床上了。我感到哥哥的頭鑽進了我的被窩,又立刻縮了出去,連聲喊叫著:“他放屁啦,臭死啦。”然後我看到父母站在床前,他們因為我哥哥剛才的喊叫而笑了起來。就這樣,我的闌尾被割掉了,而且當我還沒有從麻醉裡醒來時,我就已經放屁了,這意味著手術很成功,我很快就會康復。很多年以後,我曾經詢問過父親,他打開我的肚子後看到的闌尾是不是應該切掉。我父親告訴我應該切掉,因為我當時的闌尾有點紅腫。我心想“有點紅腫”是什麼意思,儘管父親承認吃藥也能夠治好這“有點紅腫”,可他堅持認為手術是最為正確的方案。因為對那個時代的外科醫生來說,不僅是“有點紅腫”的闌尾應該切掉,就是完全健康的闌尾也不應該保留。我的看法和父親不一樣,我認為這是自食其果。
而我一律點頭。其實那時候我自己也弄不清是真疼還是假疼了,只是覺得父親有力的手壓到哪裡,哪裡就疼。然後,在這一天的晚上,我躺到了醫院的手術臺上,兩個護士將我的手腳綁在了手術臺上。當時我心裡充滿了迷惘,父親堅定的神態使我覺得自己可能是闌尾炎發作了,可是我又想到自己最開始只是假裝疼痛而已,儘管後來父親的手壓上來的時候真的有點疼痛。我的腦子轉來轉去,不知道如何去應付接下去將要發生的事,我記得自己十分軟弱地說了一聲:我現在不疼了。我希望他們會放棄已經準備就緒的手術,可是他們誰都沒有理睬我。那時候我母親是手術室的護士長,我記得她將一塊布蓋在了我的臉上,在我嘴的地方有一個口子,然後發苦的粉末倒進了我的嘴裡,沒多久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等到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睡在家裡的床上了。我感到哥哥的頭鑽進了我的被窩,又立刻縮了出去,連聲喊叫著:“他放屁啦,臭死啦。”然後我看到父母站在床前,他們因為我哥哥剛才的喊叫而笑了起來。就這樣,我的闌尾被割掉了,而且當我還沒有從麻醉裡醒來時,我就已經放屁了,這意味著手術很成功,我很快就會康復。很多年以後,我曾經詢問過父親,他打開我的肚子後看到的闌尾是不是應該切掉。我父親告訴我應該切掉,因為我當時的闌尾有點紅腫。我心想“有點紅腫”是什麼意思,儘管父親承認吃藥也能夠治好這“有點紅腫”,可他堅持認為手術是最為正確的方案。因為對那個時代的外科醫生來說,不僅是“有點紅腫”的闌尾應該切掉,就是完全健康的闌尾也不應該保留。我的看法和父親不一樣,我認為這是自食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