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常會在睡夢中把腿伸到我這邊來,側過身子倚在我臂彎裡,恬靜安然,像個聖潔的嬰兒。攤開來的一瀑黑髮透著微香,平平仄仄當是婉約寫意的小令,只在心裡念頌,怕驚擾她。於鵝黃的燈影裡瞧過去,猶如展開半幅水薄煙淺的墨畫,一次一次凝望,一次一次韻味不同。
平素裡她不是這般安靜的,張開眼睛就要弄出些響動來。通常如果不失眠,我會比她起得晚。而她梳洗完畢,顧自準備早點。隨後是叫醒兒子——這楊家大公子學了他爹一般懶散,逢休息日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肯起的。在他母親再三敦請威逼利誘之下,
而我這時是醒了的,賴在被中不肯起。她會把音響打開,放得最多的是鄧麗君的曲子。當我掙扎著在“如果沒有遇見你”的歌聲中起身,她會以絕美的舞蹈動作雀躍而至:一腳高高踮起、一腳越過頭頂直奔鬢邊,迅即原地旋轉一周騰身跨步。這姿勢瞧著眼熟,舞劇《白毛女》裡喜兒翻身得解放遇著大春就是這形狀。於是我倦意全消,攬妻入懷,柔柔吻了,魚水情深的一天,自此開始來過。
家中沒有太過敞闊的空間供她每日裡提身飛腳,幾次大的動作之後,門框床幫常與她產生親密接觸。等我們有了錢,先買所豪宅,木地板上鋪手工毯,敞開了讓她載歌載舞。
邊做家務邊聽歌是她的最愛。她唱歌是不錯的,上學時我們的班級聯歡會常常演變成為她的個人獨唱音樂會。我那時是坐在她後面的,道貌岸然做莘莘學子狀,腦海裡浮現與她在校園初相遇的模樣:兩條粗黑的麻花辮子,水紅色嵌著靛藍豎紋的衣衫,挎在肩上的書包帶勒開領口,眉峰輕驟,一下子就會想起《雨巷》裡丁香一樣惹人憐愛的姑娘。未曾料想,數年後童話成為經典,浪漫歸於自然,同窗情深芳心暗許,身化彩蝶雙舞雙棲。
新婚不久的一個冬夜,路面結了冰,我們攜手回家。她極高興,頑童一樣跑開來茲啦茲啦滑冰。我心疼她新置的行頭,在後面大叫:“您腳上的皮鞋是借別人穿的吧?”她嘻笑著滑回到我身邊,挽住我的胳膊。兀然想到,這飄飄搖搖的女子,自此以後,就把一生一世交付於我。肩膀忽的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