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不是為了更快,而是為了無所畏懼
我曾經就讀的大學瘋狂崇拜體育運動。這所學校慶祝所有重大時刻的方式,就是一群人發瘋似地跑步:新生赤腳跑、陽光長跑、男子3000米和女子1500米測試跑、畢業人生起航跑、元旦長跑、研究生長跑、馬拉松跑,
當然還有自主招生體質測試跑。 無論什麼時候在校園行走,都能看見滿面潮紅汗流浹背的跑步者,他們的短褲往往短而寬鬆得令人尷尬,T恤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然而這絲毫沒有影響他們的自信和優越。 我一度覺得他們傻乎乎的——直到我也加入拜長跑教。為了通過體育測試,我每天晚上去樓下的操場跑五公里。上百人在一起,龐大的沉默的團體在“為祖國健康工作五十年”的巨大標語下,呼吸在同樣的頻率之下,銳利的步伐激起塵土。 我每次跑步時看著自己影子裡晃動的馬尾,總是說不出來的喜悅。
後來我看了一篇《跑步十大好處》的文章,除了身體健康、減輕壓力這些好處,還有一條是:能夠有宗教聖徒般的“跑步者高峰體驗”。 是的!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就是這種高峰體驗,莫名的興奮與平靜,讓所有的跑步者有了隱秘的情感共鳴,猶如沐浴在同一片聖光之下。 如果把慢跑者看做宗教聖徒的話,那麼它的神是誰? 它的神就是自己,一個腰杆挺直地跑步的自己。跑步時肌肉的運動調到最和諧的頻率——用慢鏡頭看,肌肉的每一絲細微顫動都讓人沉醉。跑者沉浸在隨身聽的音樂中,封閉在肉體能量的消耗裡,享受著戰勝肉體折磨的強大意志力。 法國社會學家波德里亞在美國呆了三個月之後,就寫了《美國》一書,
講他眼中這個“已經變成現實的烏托邦”的國家。他形容隨處可見的慢跑者:“顯然,他們才是真正的摩門教徒,是某個暗中來臨的世界末日的主角……絕望的原始人自殺時,會去大海游泳,直到精疲力竭;慢跑者的自殺,是在堤岸邊來來回回地跑動。他的眼睛是狂野的,唾液從他嘴裡流下,不要去阻止他,他會打你的,或者繼續在你面前,像著了魔的人一般舞蹈……” 最新的日劇《大川端偵探所》裡的一個情節,剛好是對這段話的絕妙注釋。主角是一個資深跑步信徒,他每天用25分鐘跑完一萬米,跑完全馬只需要2個小時整,他享受能量消耗和超越極限的快樂。 他對長跑有一段熱血、古怪、但又不無道理的闡述:“如果讓馬、熊、長頸鹿、犀牛、牛、狗、貓、人一起跑步,
你覺得最慢的是哪個?是人。短跑最慢的是人,跑不過野生動物就算了,連家禽和寵物都不如,人類真是太遜了。但是長跑就不一樣了,長跑需要能調節體溫,也就是說必須是全身有汗腺,能出汗排汗的動物,才能成為第一名,這種動物就是人類。” 然而,他因為過度服用興奮劑而死掉了。 當然,大多數的城市慢跑者並沒有向這項運動獻祭的打算,他們只是上進本分的中產階級——用健康的生活習慣,把自己和胖頭胖腦、大腹便便的土豪區別開。他們是市民的進化版,生計滿足之後,決定有新的精神追求。 在某種程度上,慢跑除了聽起來洋氣一點,本質上和廣場舞並沒有太大區別,都是沉浸在變得更健康的幻覺之中,
都快樂,都具有病毒一樣的傳播性,都抗拒霧霾、粉塵、城管的阻攔,同好們都熱情溫暖如兄弟姐妹一樣向你伸出手。 如果把信仰的定義廣義化的話,那麼現代城市裡最大的宗教團體就是慢跑者。 他們統一著裝、動作整齊、神情肅穆;他們大多出現在每天的清晨或者夕陽西下,每天計時打卡來記錄自己的虔誠程度;他們風雨無阻、簡素規律、燃燒熱情、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