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來 ,臉上都帶著一種謙恭、討好的表情,他低三下四,和每個人打招呼,不停地說著謝謝。是的,他感謝我們,更確切地說,他感謝的是我們所代表的國家機構和一種保障機制,這種保障機制使他每月能在我們手中領到100元錢。他矮小、乾癟,面容總帶有一種病態的赤紅。每次看到他,我都能感覺到一種衰敗的氣息,那是一種被生活打敗了的氣
息。他下了崗,妻子沒有工作,女兒上初中,他是城市裡赤貧階層的典型代表。他什麼都幹,賣菜、賣內褲、賣襪子……一次在路邊,風將他的襪子吹向了排汙溝,他下水去撈,
然而,卻有人來提出異議了,而且是那麼地尖銳。那天我們正在會議室開會,一位老太太打斷了我們,她沖著會議室喊:我來打聽一件事,你們是不是每月給某某100塊錢?我是他媽媽啊。我們的第一個反應是我們的工作有了疏忽,漏發了他的錢,以致于他的母親來向我們提意見。但想想又沒有,於是對她說,我們沒有漏發他的錢,你回去和他再核實核實。“憑什麼要給他們錢,他們夫妻年紀輕輕的,搞不到吃飯錢麼?你們不要發給他。”老太太歇斯底里地沖我們吼著,
下午我們打電話喊他來,細究事情的原委。他一坐下來,未語淚流滿面,我感覺到了他徹骨的傷心。我們猶猶疑疑地問他:你的母親是你的親母親麼?他說怎麼不是,我的父親死得早,我們一直相依為命。我們又問他,你是不是特別地不孝,不贍養她?他長歎一聲,說她自己有最低生活保障線的錢,以前我每月也補貼她50塊,可現在女兒上了初中,花銷太大,真的沒有餘錢給她了。“她這個老不死的,這麼坑我,她為什麼還不死!”他以這樣怨毒的話語結束了他的敘說。
他走了,這一切讓我感到悲哀。
然而,我終於親眼看到了這種情感的崩潰,崩潰得那麼徹底和決絕。這緣於什麼呢?我想是貧窮,因此我想說貧窮是一種病,它誘發了人性中的惡,毀滅了我們賴以生存的基礎,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戰勝它,消滅這種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