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等了他多久。
我坐在臺階上，一直等到天黑，我才發現夏天夜晚的空氣是如此甜蜜又是如此的憂傷。有男生在吹口哨，那種很明亮的感覺一直緊緊地跟隨著我。我暫時忘記了等待，卻好像突然明白，其實有些事情是一開始就註定好的，從那一天開始，森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問我。幹什麼哭呢，小孩
。
我確定是夏天，接近一個明亮而空虛的幻覺，陽光充沛，空氣像鈍化的玻璃。
那個男人靠近我，身上有一種乾淨的淡淡煙草味，他的臉色在陽光裡顯得蒼白。他說普通話，淡淡的讓人感到愉悅的南方口音。
我哭的時候的確會感到非常悲傷，就像心底深處一種隱秘但非常巨大的力量，任性而痛苦的。我還不懂得介備，不知道如何去辨別一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這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第一次去一個陌生男人住的地方，離那個我常去的小樹林很近。他有一個很大的式樣古老的書架，他還有很多的書，整整齊齊地排列在書架上，這留給我一個非常好的印象，一個愛讀書的男人怎麼來說也不像一個壞人。
我忘記了哭泣，重新變得高興起來。我喜歡看書，喜歡手指翻閱書頁的聲音，像最美麗的檢閱，是一種聖潔的聲音。我想坐在屋頂上或躲在床底下看書，在黑暗中看書，我看不清一個字，但我會感受到巨大的快樂和不辛，
我希望我的樣子會再好看一些。我把手放在冰涼的鏡子上，才知道自己原來有很多的願望。
消失，一種暫時被時間遺忘的事件和狀態。我常常希望自己會突然消失，像經歷一個最完美的夢境，睜開眼睛就會看見令自己感到不可思議的變化。我太渴望一種變化了，使我飛翔也使我沉淪。
在漫長的雨季終於過去的時候，我一個人去找森。我特意穿了一條淡綠色的裙子，這使我看起來清新得像顆露珠兒。站在他的門前，我還是猶豫了好幾分鐘。我的思念使我彷惶，但是準備來向他借書的藉口使我大膽起來。
直到現在，我一直都覺得溫和是一個男人最好的優點。溫和的眼神，溫和的語氣，溫和的呼吸。好像一直溫和地鼓勵著我的夢想。
我知道甜蜜的欲望是怎樣開始的。他的手指很涼，使我的皮膚感到一陣陣戰慄。我閉上眼睛，像水裡的魚，小口小口的親吻。我像我渴望的那樣在消失，像小時候看過的萬花筒，我又重新看見了那種破碎的美麗。那一刻，我發現自己所有曾經奢求過的完美都是可笑的。
我哭泣了，我終於知道原來幸福的表情就是哭泣……
事實上，我的父母從來就沒有停止過爭吵。他們總是顯得樂此不疲。我記不清他們摔破了多少個花瓶，寫了多少份離婚協議書。我從不勸阻他們，也從不懷疑，即使是這樣，他們也是相親相愛的，只不過遺憾的是，他們造就了一個性格古怪的孩子，我的灰心喪氣總是一觸即發。
我也從不懷疑我曾經很真誠很熱烈地愛過，哪怕是一朵最單純的花也會讓我感到心裡的疼痛，美是會讓人感到疼痛的。
我一直覺得會有區別于父母親不一樣的愛情和生活。像蘇聯歌曲，最初打動我的一種潔白無暇的親密和憂傷。一個遠得讓人憂鬱的陽臺，我看到太陽的光輝慢慢地從西邊落下。我突然擔心我會失去說話的能力，像《鋼琴課》裡那個用眼神和琴聲傳達自己心意的艾達。然而我只會徒勞地懷念自己美好低沉的聲音，跟著答錄機用俄文學唱《紅梅花兒開》、《喀秋莎》……
我在深藍的空氣裡觸摸到的一對純潔的翅膀，我渴望飛翔，像真正的天使，我不再受著身體拘束的靈魂飛翔在城市的上空，越遠離越使我愛得深沉。
南方也有一雙忠誠的黑眼睛。
她用最好最好來強調一種程度。我擔心我沒有秘密拿來分享，而我卻分享了南方太多的秘密。她的快樂和悲傷總是來得這麼直接，讓人羡慕。
我一直都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南方第一次把我拒絕在她的秘密之外。我突然擔心她會為了這個秘密死去。窗外的陽光真好呀，落在樹葉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我產生了一種很強烈的願望，我要帶著南方離開這裡，我第一次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我們還可以一起趕午夜場的電影，在電影院的黑暗中，南方握緊我的手，她有些激動的告訴我想活得像電影一樣。
活生生的南方就這樣沒了。因為流產大出血而無法控制。最後才知道，那家私人診所的醫生連行醫執照都沒有。
森告訴我，你有一雙忠誠的黑眼睛。我想告訴他，南方也有。一雙像鹿的眼睛。
我一點都不想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不讓南方後悔的是不該被世俗褻瀆的。
在夏天就快要過去的時候，接到了工作調動的通知，我將和一起到他們即將工作的那個城市裡居住。這突如其來的離開竟然使我感到了一種新鮮的力量，那是一個北方的城市，風很大，空氣乾燥，陽光裡有細小的沙粒。
我對著相片裡無聲無息的有著像鹿的眼睛的南方告別。
我想告訴森很多事情，關於南方。總有一天，我們都會自己離開。
我寧願森忘記我。我知道身體的力量是如此淺薄。我留不住他，他從我的身體裡靈魂裡慢慢地脫離出來，讓我感到被分割的疼痛。可我不想留住他。
我不記得等了他多久。我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會繼續等下去。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夏天的夜晚，也許美好是因為等待一個人的緣故。也許等待通常是為了離別。
…………
讓我感到被分割的疼痛。可我不想留住他。
我不記得等了他多久。我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會繼續等下去。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夏天的夜晚，也許美好是因為等待一個人的緣故。也許等待通常是為了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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