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近》
秦觀
春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
行到小溪深處,有黃鸝千百。
飛雲當面化龍蛇,夭矯轉空碧。
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
賞析:
據《冷齋夜話》:“少遊既謫歸,嘗於夢中作《好事近》,有雲……果至藤州,方醉起,以玉盂汲泉,笑逝而化。”從詞的內容看,為記夢之作有些依據。詞中境界,尤朦朧奇幻,若夢中景觀。上片寫夢中春遊。雨花山色,小溪黃鸝,聲色俱佳。花動而一山春色皆動,溪深而千百黃鸝爭鳴,境象空蒙幽麗,若神界仙境。下片寫飛雲走霧,龍蛇幻化,在碧空翻卷起雄勁的畫圖。詞人在這仙幻的奇異世界裡陶醉了!醉飲後在古藤蔭下酣然入睡,
暝懵間忘卻了人世。其中主旨與詞人《醉鄉春》“急投床,醉鄉廣大人間小”的感慨如出一轍,均表現出失意詞人的厭世心態。聯繫秦觀逝於藤州的史實推斷,這很可能是秦觀的絕筆詞。至於宋僧惠洪所謂“笑逝而化”云云,殆小說家言,不足為據。此詞構思超脫空靈,虛實結合,行筆自然流暢而富浪漫情調,具有高格調的審美品位。
《望江東》
黃庭堅
江水西頭隔煙樹。
望不見江東路。
思量只有夢來去。
更不怕、江攔住。
燈前寫了書無數。
算沒個人傳與。
直饒尋得雁分付。
又還是秋將暮。
賞析:
這是黃庭堅因黨禍遷徙至西南時,寫下的一首抒情寄慨之作。語言平實而悲怨深沉,空靈渾成,是典型的北宋詞面目。
此詞以長江為抒情紐帶,於西頭而望江東路,煙樹相隔,無法看清,這是心理上的距離。此望原本是肉眼“望不見”的,故意進行強調,突出西南遷徙的無可奈何及東歸無望的痛楚。不可望而托諸魂夢,翻出一意。夢不怕江攔,正是晏幾道“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鷓鴣天》)的另一種表述,可見望江東的決心與癡情。燈前寫信,又是一種望江東的方式,但寫了無數封書信,卻無人傳遞,徒勞牽掛而已。於是想到托大雁傳書,即使找到了雁,又逢秋暮,大雁南飛,不可能捎信去江東。百般無奈,庶幾令人絕望。短短小令,四個層次,四個轉折,由“望”而一氣貫下,則有萬般不可“望”處,此種陷入絕境的情形,非親身經歷不能道。妙在以客觀和超然的筆調,
曲折地記下心路歷程,似淡實濃,似淺實深,妙在終未說破。
《鵲橋仙》
秦觀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
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
賞析:
這是一首詠七夕的節序詞,主旨為讚美傳說中牛郎與織女的真純愛情。漢魏以來,詠牛郎織女故事的詩詞很多,要數秦觀此作最見性靈、最為膾炙人口。起首三句,由雲、星、銀漢等物景展示七夕獨有的抒情氛圍,“巧”與“恨”,則將七夕人間“乞巧”的主題及“牛郎織女”故事的悲劇性特徵點明,練達而淒美。“迢迢暗度”,寫牛郎織女渡過銀河相會的情節,字字傳神。“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描述與議論結合,
十分藝術地評價牛郎織女一年一度的相會,勝過千百萬人間夫妻的終日廝守。“一相逢”與“無數”的比,造成無窮大的反差,是對牛郎織女愛情價值的高度肯定,語言既生動形象、富有色彩,思想亦明晰透闢、高屋建瓴。換頭三句,寫牛郎織女相逢時的纏綿柔情,以及如膠似漆仿佛夢境的陶醉;“佳期”則逆回尚未相逢時二人的相依相戀及美好期待;語少情多,今昔交織,韻味無窮。尤其“忍顧”的細節,將二人相聚而害怕立即要分別的複雜心緒刻畫入微。“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結得最有境界。這兩句是高度凝練的名言佳句,既指出了牛郎織女的愛情模式的特點,又表述了作者的愛情觀,同時給人類提供了一個典範性的愛情價值標準。
這首詞的意義也就具有了跨時代、跨國度的永恆的審美價值和藝術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