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愛你,還是套路玩得深?
作者:周沖(80後作家)
最近看一個散文家的作品集,極華美,極深沉。不得不說,傳統作家的寫作,還是要考究得多,
她的文字,沒有布帛式的微溫,也沒有絲絨式的輕柔,而是涼、美、疼,像繡花針,在生命的錦衣上,負責戳破、挑開與縫合。
我很喜歡這種不留情面,也喜歡這種不合時宜。
於是半晌翻完,午後合卷,對人說:不錯的私人寫作!
是的,她所觀測與記錄的領域,既有書、電影、旅行,也有哲思,但更多的,是大量的私人生活。
這種直白令我害怕。因為,我有限的寫作經驗告訴我,記錄自己真實的情境,無論是什麼,都會遭到攻擊。而這種攻擊的力度與規模,與你的名氣大小,一般都成正比。
她還是寫了,寫得無畏無懼,像不明白世間之惡一樣,睜著圓眼睛,指著身上的傷口,說:看,疼!
離婚以後,
他熱烈表白,殷勤探望,用筆手寫《詩經》,寫好後拍成照片,在郵箱每日傳來,甚至在她失眠時,在電話裡溫暖而柔軟地說:睡得著嗎?你打開免提,閉上眼睛聽電話,不用理我,我的話沒有意義,就是給你催眠……
他說起黑藍的大海,說起月色,說起海灘上溫暖的沙子,他的聲音低若耳語:
你走在沙灘上,傻瓜,你慢慢走在沙灘上……
沙是暖的,沙上的水沒過腳踝,水是暖的,水的暖慢慢升上來……
你躺在沙上,沙把你飄起來,你躺在水上,水把你飄起來……
傻瓜,你身上是月光,耳邊是風,月光是暖的,風是暖的……
傻瓜,一切都是暖的……
在這種話語中,她變成嬰兒,天真與軟弱一覽無餘,沒有記憶也沒有嚮往,
但她沒有想到,一段時間以後,她進入他的郵箱,發現他對自己做過的所有事情,一件不落地,同時也對著其他女人在做。
如此深情,居然是套路!
人如秋鴻去無影,事如春夢了無痕。
就這樣結束了。
那些情話與詩,曾經如斯潔白,無上虔誠,一天之中,成了時光裡最令人難堪的傷疤。
多麼令人灰心的現實。
再超凡脫俗的情話,也難抵現實的重重一擊。
另一個小說家,寫過一個故事,講一個唐璜式的男人,以美色和情話,為自己謀權勢和金錢。
少婦也好,少女也罷,但凡你對愛情有所幻想,他都能將之變為現實,在你的面前上演。
套路一出接一出,驚喜一場接一場。
你會受寵若驚,會飄浮,會不切實際,會出讓一切,滿足那個橫空出世、帶著救贖之光的王子。
他若蹙眉,你便心疼;他若說“我想”,你便說“我給”;
但很快,在懂得辨認的眼睛裡,晦暗變為明朗,陰謀變為鬧劇,他被識破,斯文淪喪,夾路而逃。
在末尾,
從這個意義上,生活實在是沒勁極了。
但從另一種意義看,正因為太操蛋,通過與世界鬥智鬥勇,識破套路,找到真愛,不是更令人驚喜麼?
幻想成人世界是無菌培養皿,本身就是不是成人所為。
真正的成熟是:受傷,仍寬宥;失敗,仍抖擻;看透,仍相信;識破,仍深愛;山窮水盡,仍一往無前。
羅曼羅蘭說:這就是庸常生活裡,唯一的英雄主義。
繁華深處,不免有破敗。
正如真情實意的玫瑰園裡,長滿了虛情假意的荊棘。
當套路與真愛,如同孿生子,並蒂花,在我們眼前上演,該如何識別,如何甄選?
其實無須如此。
高明的檢測技術,
若實在擔心,要做的也簡單:一來拂去語言的浮沫,看他將愛如何做出來。
行動,才是愛。語言與心理活動,都不是。
二來,將滿足外在需求,與內在渴望的責任,重新交給自己。
將他人當成支柱,難免會搖晃,會落空。
將自己看作歸宿,方能一直篤定而獨立。
那時候,你便無須費神於查驗真偽,而是當作閑來無事時,所進行的一趟旅途。在這條路上,你只需設置底線,厘清邊界,保護好自己,然後盡情享受生命的賜予。
風景好,我多流連;風景差,我打馬歸程,江湖日遠,各自珍重,咱們不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