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殘冬
橫巷的這頭,
橫巷的那頭,
徒弟們的手指解了凍,
小鋪子裡揚出之面杖聲已不像昨日般生澀了。
朋友們中人討論到夾衫料子,
大路上的行人,已不復肩縮如驚後之刺豬,
街頭屋角,留著既汙之餘雪。
電線上掛了些小小無所歸的風箏,
孩子的心又掛在()風箏上面。
輕薄的楊柳,
做著新夢——
夢到又穿起一身淡黃裙裳,嫁與東風!
——十五年元日
(1926年3月,晨報副刊,署名小兵)
沈從文:情書
一個白日帶走了一點青春,
日子雖不能毀壞我印象裡你所給我的光明,
卻慢慢的使我不同了。
一個女子在詩人的詩中,
永遠不會老去,
但詩人他自己卻老去了。
我想到這些,
我十分猶豫了。
生命是太脆薄的一種東西,
並不比一株花更經得住年月風雨,
用對自然傾心的眼,
反觀人生。
使我不能不覺得熱情的可珍,
而看重人與人湊巧的藤葛。
在同一人事上,
第二次的湊巧是不會有的。
我生平只看過一回滿月。
我也安慰自己過,
我說: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
看過許多次數的雲,
喝過許多種類的酒,
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沈從文:春月
雖不如秋來皎潔,
但朦朧憧憬:
又另有一種
淒涼意味。
有軟軟東風,
飄裙拂鬢;
春寒似猶堪怯!
何處濟亮笛聲,
若訴煩冤,
跑來()庭院?
嗅著淡淡荼蘼,
人如在,
黯澹煙靄裡。
(1925年5月,晨報副刊,署名休芸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