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玫瑰奇跡
有一天,突然興起這樣的念頭:到臺北我曾住過的舊居去看看!於是冒著滿天的小雨出去,到了銅山街、羅斯福路、安和路,也去了景美的小巷、木柵的山莊、考試院旁的平房……
雖然我是用一種平常的態度去看,心中也忍不住波動,因為有一些房于換了鄰居,有的改建大樓,有的則完全夷為平地了,站在雨中,我想起從前住在那些房子中的人聲笑語,如真如幻,如今都流遠了。
我覺得一個人活在這個時空裡,只是偶然的與宇宙天地擦身而過,人與人的擦身是一刹那,人與房子的擦身是一眨眼,
我們是寄居于時間大海洋邊的寄居蟹,踽踽終日,不斷尋找著更大、更合適的殼,直到有一天,我們無力再走了,把殼還給世界。一開始就沒有殼,到最後也歸於空無,這是生命的實景,我與我的肉身只是淡淡地擦身而過。
我很喜歡一位朋友送我的對聯,他寫著:
來是偶然,
走是必然。
每天觀望著滾滾紅塵,想到這八個字,都使我悵然!
可是,人間的()某些擦肩而過,是不可忽視的,如果有情有義又有天真的心,就會發現生命沒有比擦肩而過的一刻更美的。
我們在生命中的偶然擦肩,是因緣中最大的奇跡。
因此,我們可以這樣說:對一朵玫瑰而言,生死雖是必然,在生與死的歷程中,卻有許多美麗的奇跡。
人生也是如此,每一個對當下因緣的注視,都是奇跡。
我在從前常買花的花店買了一朵鵝黃色的玫瑰,沿著敦化南路步行,對每一個擦肩而過的人微笑致意,就好像送玫瑰給他們一樣。
我不可能送玫瑰給每一個人,那麼,就讓我用最誠摯的心、用微笑致意來代替我的玫瑰吧!我們在生命中的每一個相會也是偶然的擦肩而過,在我們相會的一彈指,
林清玄:有生命力的所在
南部的朋友來臺北過暑假,我帶他去看臺北兩處非常有生命力的地方。
我們先去士林夜市,士林的夜市熱鬧非凡,有如一鍋滾熱的湯,只有台語“強強滾”差可形容。
二十年來,我去過無數次的士林夜市,但永遠搞不清楚它到底有多大,只是感覺它的範圍不斷在擴大,並且永遠有新的攤販到夜市裡來。惟一不變的是,只要到士林夜市就可以看見很多在生活中努力的人,夜市的攤販不論冬夏都在為生活打拼。
我看到賣炒花枝的三個女人,腳上都穿著愛迪達的跑鞋,她們一天賣出的炒花枝是無法計數的,一鍋數十碗的花枝,總是一眨眼就賣光了。
我看到賣果汁的一對夫婦,
我看到賣鐵飯燒的人,脖子上纏著毛巾,汗水仍從毛巾流到胸前,實在是太熱了,他每做一輪的鐵板燒,就跑到水龍頭去以冷水淋身,來消去暑氣。
朋友問我說:“聽說士林夜市的攤販都是戴勞力士金表。開賓士轎車來賣小吃,既然那麼有錢,又何須出來擺攤呢?”
我說:“有錢而能坐下來享受,是很好的事。但有錢還能不享受,依然努力工作,才是更了不起的。”
大概是士林夜市中澎湃的生命力確能帶給人啟示吧!像如此煥熱的暑天,氣溫在卅五度以上,還是有很多人走出冷氣房,到夜市裡來逛。
接著,我帶朋友到忠孝東路去逛地攤。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忠孝東路兩邊的人行道,每到百貨公司打烊之後,就形成一個市集,從延吉街開始一直排到復興南路,全部都是鋪在地上的地攤。
這些攤販有幾個特色,一是擺東西的布巾,大約只有兩個桌面大,非常簡單輕便。放在布巾上的東西,樣樣都是整整齊齊的,與一般傳統地攤堆成一團的樣子完全不同。
一是擺地攤的人都()非常年輕帥氣,男生英俊,女生美麗,比逛街的人還要顯眼。我對朋友說,這些年輕人有的是學生,有的是白天上班的上班族,夜裡出來賺外快,所以攤販的族群與傳統為了生活而出來擺地攤的攤販,是很不相同了。
“我從前生活感到鬱卒的時候,
臺灣的經濟發展其實沒有什麼秘密,是因為有許多充滿生命力的人居住其間。
夜裡從忠孝東路回家,想到不久前有幾位年輕力壯的青年,綁架勒索殺死一位暴富的老農夫。他們做案的理由是:“從監獄出來後,因社會的不能接納,賺不到錢,才鋌而走險。”社會的不能接納只是藉口,我們的社會從來不會去問夜市的攤販:“你有沒有前科?”我們的社會也從來不會排斥或看輕那些為生活打拼的人。
聽說士林夜市生意比較好的攤子,每個月可以淨賺五六十萬(在夜市擺攤的朋友告訴我),我聽了只有感佩,覺得一個奮力生活的人不要有任何藉口,因為“一技草,一點露”,“要做牛,免驚無犁可拖”。
林清玄:風鈴
我有一個風鈴,是朋友從歐洲帶回來送我的,風鈴由五條鋼管組成,外形沒有什麼特殊,特殊的是,垂直掛在風鈴下的木片,薄而寬闊,大約有兩個手掌寬。
由於那用來感知風的木片巨大,因此風鈴對風非常地敏感,即使是極稀微的風,它也會叮叮噹當地響起來。
風鈴的聲音很美,很悠長,我聽起來一點也不像鈴聲,而是音樂。
風鈴,是風的音樂,使我們在夏日聽著感覺清涼,冬天聽了感到溫暖。
風是沒有形象、沒有色彩、也沒有聲音的,但風鈴使風有了形象,有了色彩,也有了聲音。
對於風,風()鈴是覺知、觀察與感動。
每次,我聽著風鈴,感知風的存在,這時就會覺得我們的生命如風一樣地流過,幾乎是難以掌握的,因此我們需要心裡的風鈴,來覺知生命的流動、觀察生活的內容、感動於生命與生命的偶然相會。
有了風鈴,風雖然吹過了,還留下美妙的聲音。
有了心的風鈴,生命即使走過了,也會留下動人的痕跡。
每一次起風的時候,每一步歲月的腳步,都會那樣真實地存在。
我聽了只有感佩,覺得一個奮力生活的人不要有任何藉口,因為“一技草,一點露”,“要做牛,免驚無犁可拖”。林清玄:風鈴
我有一個風鈴,是朋友從歐洲帶回來送我的,風鈴由五條鋼管組成,外形沒有什麼特殊,特殊的是,垂直掛在風鈴下的木片,薄而寬闊,大約有兩個手掌寬。
由於那用來感知風的木片巨大,因此風鈴對風非常地敏感,即使是極稀微的風,它也會叮叮噹當地響起來。
風鈴的聲音很美,很悠長,我聽起來一點也不像鈴聲,而是音樂。
風鈴,是風的音樂,使我們在夏日聽著感覺清涼,冬天聽了感到溫暖。
風是沒有形象、沒有色彩、也沒有聲音的,但風鈴使風有了形象,有了色彩,也有了聲音。
對於風,風()鈴是覺知、觀察與感動。
每次,我聽著風鈴,感知風的存在,這時就會覺得我們的生命如風一樣地流過,幾乎是難以掌握的,因此我們需要心裡的風鈴,來覺知生命的流動、觀察生活的內容、感動於生命與生命的偶然相會。
有了風鈴,風雖然吹過了,還留下美妙的聲音。
有了心的風鈴,生命即使走過了,也會留下動人的痕跡。
每一次起風的時候,每一步歲月的腳步,都會那樣真實地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