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田:秋天的味
誰曾嗅到了秋的味,
坐在破幔子的窗下,
從遠方的池沼裡,
水濱腐了的落葉的——
從深深的森林裡,
枯枝上熟了的木莓的——
被涼風送來了
秋的氣息?
這氣息
把我的()舊夢醺醒了,
夢是這樣迷離的,
象此刻的秋雲似——
從窗上望出,
被西風吹來,
又被風吹去。
李廣田:嗩呐
賣鼠戲的人又走過了,
唔啦啦地吹著嗩呐,
在肩上負著他小小的舞臺。
我看見
遠遠的一個失了軀體的影子,
啼泣在長街,
作最後的徘徊。
今天是一個寂寞的日子,
連落葉的聲息也沒有了。
愈遠,()愈遠,
只聽到嗩呐還在唔啦啦地,
我是沉入在蒼白的夢裡,
啞了的音樂似
停息在荒涼的琴弦上,
象火光樣睡眠,
當火焰死時。
李廣田:回聲
不怕老祖父的竹戒尺,也還是最喜歡跟著母親到外祖家去,這原因是為了去聽琴。
外祖父是一個花白鬍鬚的老頭子,在他的書房裡也有一張橫琴,然而我並不喜歡這個。外祖父常像瞌睡似地俯在他那橫琴上,慢慢地撥弄那些琴弦,發出如蒼蠅的營營聲,蒼蠅,多麼膩人的東西。毫無精神,叫我聽了只是心煩,那簡直就如同老祖父硬逼我念古書一般。我與其聽這營營聲,還不如到外邊的籬笆上聽一片枯葉的歌子更好些。那是在無意中被我發現的。一日,我從籬下走過,一種奇怪的聲音招呼我,那仿佛是一隻螞蚱的振翅聲,又好像一隻小鳥的剝啄。
然而我最喜歡的還不在此。我還是喜歡聽琴─一聽那張長大無比的琴。
那時侯我當然還沒有一點地理知識。但又不知是從什麼人聽說過:黃河是從西天邊一座深山中流來,黃蕩蕩如來自天上,一直瀉入東邊的大海,而中間呢,
最樂意到外姐家去,而且樂意到外祖家夜宿,就是為了聽這張長琴的演奏。
只要有風的日子,就可以聽到這長琴的嗡嗡聲。那聲音頗難比擬,
在這樣的夜裡,我會做出許多怪夢,可惜這些夢也同過去的許多事實一樣,都被我忘在模糊中了。
來到外祖家,我總愛一個人跑到河堤上,尤其每次剛剛來到的次日早晨,不曾天氣多麼冷。也不管河堤上的北風多麼凜冽。我總願偷偷地跑到堤上,緊緊抱住電杆木,用力踢那電杆木,使那嗡嗡聲發出一種節奏,心裡覺得特別喜歡。
然而北風的寒冷總是難擋的,我的手,我的腳,我的耳朵,其初是疼痛,最後是麻木,回到家裡才知道已經成了凍瘡。尤以腳趾腫痛得最厲害。因此,我有一整個冬季不能到外祖家去,而且也不能出門,悶在家裡,我真是寂寞極了。
“為了不能到外祖家去聽琴,便這樣憂愁的嗎?”老祖母見我鬱鬱不快的神色,這樣子慰問我。不經慰問倒還無事,這最知心的慰問才喚起我的悲哀。
祖母的慈心總是值得感激的,時至現在,則可以說是值得紀念的了,因為她已完結了她最平凡的,也可以說是最悲劇的一生,升到天國去了。在當時,她曾以種種方法使我快樂,雖然她所用的方法不一定能使我快樂。
她給我說故事(),給我唱謠曲,給我說黃河水災的可怕,說老祖宗兜土為山的傳說,並用竹枝草葉為我作種種玩具。虧她想得出:她又把一個小瓶懸在風中叫我聽琴。
那是怎樣的一個小瓶啊,那個小瓶可還存在嗎,提起來倒是非常懷念了。那瓶的大小如蘋果,渾圓如蘋果,只是多出一個很小很厚的瓶嘴兒。顏色是純白,材料很粗糙,井沒有什麼光亮的瓷釉。那種質樸老實樣子。叫人疑心它是一件古物,而那東西也確實在我家傳遞了許多世代。老祖母從一個舊壁櫥中找出這小瓶時,小心地拂拭著瓶上的塵土,以嚴肅的微笑告訴道:“別看這小瓶不好,這卻是祖上的傳家寶呢。我們的老祖宗——可是也不記得是哪一位了,但願他在天上作神仙─一他是一個好心腸的醫生,他用他的通神的醫道救活了許多垂危的人。他曾用許多小瓶珍藏一些靈藥,而這個小白瓶兒就是被傳留下來的一個。”一邊說著,一邊又顯出非常惋惜的神氣。我聽了老祖母的話也默然無活,因為我也同樣地覺得很惋惜。我想像當年一定有無數這樣大小瓶兒,同樣大,同樣圓,同樣是白色,同樣是好看,可是現在就只剩著這麼一個了。那些可愛的小瓶兒都分散到哪裡去了呢?而且還有那些靈藥,還有老祖宗的好醫術呢?我簡直覺得可哀了。
那時候者祖母有多大年紀。也不甚清楚。但總是五十多歲的人吧,雖然頭髮已經蒼白。身體卻還相當的健康,她不煩勞地為我做著種種事情。
我的手,我的腳,我的耳朵,其初是疼痛,最後是麻木,回到家裡才知道已經成了凍瘡。尤以腳趾腫痛得最厲害。因此,我有一整個冬季不能到外祖家去,而且也不能出門,悶在家裡,我真是寂寞極了。“為了不能到外祖家去聽琴,便這樣憂愁的嗎?”老祖母見我鬱鬱不快的神色,這樣子慰問我。不經慰問倒還無事,這最知心的慰問才喚起我的悲哀。
祖母的慈心總是值得感激的,時至現在,則可以說是值得紀念的了,因為她已完結了她最平凡的,也可以說是最悲劇的一生,升到天國去了。在當時,她曾以種種方法使我快樂,雖然她所用的方法不一定能使我快樂。
她給我說故事(),給我唱謠曲,給我說黃河水災的可怕,說老祖宗兜土為山的傳說,並用竹枝草葉為我作種種玩具。虧她想得出:她又把一個小瓶懸在風中叫我聽琴。
那是怎樣的一個小瓶啊,那個小瓶可還存在嗎,提起來倒是非常懷念了。那瓶的大小如蘋果,渾圓如蘋果,只是多出一個很小很厚的瓶嘴兒。顏色是純白,材料很粗糙,井沒有什麼光亮的瓷釉。那種質樸老實樣子。叫人疑心它是一件古物,而那東西也確實在我家傳遞了許多世代。老祖母從一個舊壁櫥中找出這小瓶時,小心地拂拭著瓶上的塵土,以嚴肅的微笑告訴道:“別看這小瓶不好,這卻是祖上的傳家寶呢。我們的老祖宗——可是也不記得是哪一位了,但願他在天上作神仙─一他是一個好心腸的醫生,他用他的通神的醫道救活了許多垂危的人。他曾用許多小瓶珍藏一些靈藥,而這個小白瓶兒就是被傳留下來的一個。”一邊說著,一邊又顯出非常惋惜的神氣。我聽了老祖母的話也默然無活,因為我也同樣地覺得很惋惜。我想像當年一定有無數這樣大小瓶兒,同樣大,同樣圓,同樣是白色,同樣是好看,可是現在就只剩著這麼一個了。那些可愛的小瓶兒都分散到哪裡去了呢?而且還有那些靈藥,還有老祖宗的好醫術呢?我簡直覺得可哀了。
那時候者祖母有多大年紀。也不甚清楚。但總是五十多歲的人吧,雖然頭髮已經蒼白。身體卻還相當的健康,她不煩勞地為我做著種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