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田:風雨時節
簌簌的風呵,
你就這樣的吹,
細細的雨呵,
你就這樣的落。
沒有風的春天是這樣的沉悶,
沒有雨的人間是這樣的寂寞。
風正在吹呵,
雨正在落,
這正是我的呀我的時節,
把門兒敞開讓風兒進來,
再聽聽細雨在說些什麼:
它說,故鄉正可愛,
桃花已染灼了四野。
有人在計算著花開花落,
“歸來吧,”
他們說,“時光易過”。
它說,有幾個青年朋友,
在遠遠的海上飄泊,
他們說,“大家曾做過同樣的美夢,
而今啊卻一一雲散煙滅。”
風正在吹呵雨正在落,
這正是我的呀我的時節。
把衣服解開讓風兒進來,
讓細雨來和著我的靈魂微歌:
“在這時節呀在這時節,
這時節我只合獨坐獨歌。
有誰還管他是故鄉還是他鄉,
更不知朋友們誰冷誰熱。
“我知道時光是已經過去,
我更知今後的艱苦日多。
所謂‘故鄉’那只是我已脫的墳墓,
而朋友們也只說一番空空事業。
“已脫的羅網再不能誘我,
虛無的夢境已不許重說。
我的腳已深深蹅落在地上,
我要開始到人間去跋涉。”
簌簌的風,還是這樣的吹,
細細的()雨,還是這樣的落。
明朝呀,明朝有更藍的天海,
明朝呀,明朝在更紅的花朵。
(選自《詩與評論》,1984年,香港國際出版社)
李廣田:父母與沙原
我的父親是一個農夫,
他一生嘗盡了世間的苦荼。
他的教訓是要我勤苦,
他說:“勤苦,是人生的本務。”
但是我已經勤苦了,
我的父親,
我的母親是一個村婦,
她對於一切都施予慈撫。
她的教訓是要我能愛,
她說:“唯‘愛’,是神的囑咐”,
但是我已經愛過了,
我的母親, 我還須憎惡,還須憤怒。
我的故鄉是一片平蕪,
那金色的沙原是我的保姆。
我曾經在她懷裡做過童年的美夢,
我曾經在她背上踏過青春的初步,
她要我和平,又要我輕柔,
她說,我出自黃土,還終歸黃土。
但是我已經和平、輕柔了,
我的保姆,我還要執著,還要剛強,
我的死處不必便是生處:
也許是愛人的懷抱,
也許是敵()人的監獄,
努力呵,奮鬥呵,犧牲呵,
那碧波深谷也許是我的歸宿。
(選自《詩與評論》,1984年,香港國際出版社)
李廣田:如是我歌
我不再去追求什麼愛情,
更不再去炫耀什麼虛榮。
青春的希望
是風中的飛沙,
把一切的夢幻
都付與狂風。
我只要堅實的,堅實的人生,
我只要活躍的,活躍的生命。
今後的太陽要升向當頂,
要照破那暮色暗淡
與早夜的朦朧。
人生,雖然不是理想的那樣美麗
也非那樣苦痛,
雖不是磐石般團結
也不似深谷般虛空。
除開這現實
便沒有天堂更沒有地獄。
誰也不能在這世界裡
捉一生命運的夢影。
悲哀的歌子竟有何用,
莫再向人間播散苦種。
要認清了自己的歸宿,
踏實了自己的旅程,
更要看看呵
那山嶽的()高聳與海濤的雷鳴。
我已經看破了那淺薄的愛情,
更不再重視那無用的虛榮。
讓我的青春與飛沙同去,
讓一切的夢幻都付與狂風。
(選自《詩與評論》,1984年,香港國際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