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伯:春水船
太陽當頂,向午的時分,
春光尋遍了海濱。
微風吹來,
聒碎零亂,又清又脆的一陣,
呀!原來是鳥──小鳥底歌聲。
我獨自閒步沿著河邊,
看絲絲縷縷層層疊疊浪紋如織。
反蕩著陽光閃爍,
辨不出高低和遠近,
只覺得一片黃金般的顏色。
對岸的店舖人家,來往的帆檣,
和那看不盡的樹林房舍,──
擺列著一線──
都浸在暖洋洋的空氣裡面。
我只管朝前走,
想在心頭,看在眼裡,
細嘗那春天底好滋味。
對面來個纖人,
拉著個單桅的船徐徐移去。
雙櫓插在舷唇,
皴面開紋,活活水流不住。
船頭曬著破網,
漁人坐在板上,
把刀劈竹拍拍的響。
船口立個小孩,又憨又蠢,
不知為什麼,
笑迷迷癡看那黃波浪。
破舊的船,
襤褸的他倆,
但這種“浮家泛宅”的生涯,
偏是新鮮、乾淨、自由,
和可愛的春光一樣。
歸途望──
遠近的()高樓,
密重重的簾幕,
盡低著頭呆呆的想!
俞平伯:孤山聽雨
雲依依的在我們頭上,
小樺兒卻早懶懶散散地傍著岸了。
小青喲,和靖喲,
且不要縈住遊客們底憑弔;
上那放鶴亭邊,
看葛嶺底晨妝去罷。
蒼蒼可滴的姿容,
少一個初陽些微暈的她。
讓我們都去默著,
幽甜到不可以說了呢。
曉色更沉沉了;
看雲生遠山,
聽雨來遠天,
颯颯的三兩點雨,
先打上了荷葉,
一切都從靜默中叫醒來。
皺面的湖紋,
半蹙著眉尖樣的,
偶然間添了——
花喇喇銀珠兒那番迸跳。
是繁弦?是急鼓?
比碎玉聲多幾分清悄?
涼隨雨生了,
悶因著雷破了,
翠疊的屏風煙霧似的朦朧了。
有濕風到我們底衣襟上,
點點滴滴的哨呀!
來時的樺子橫在渡頭。
好個風風雨雨。
清冷冷的湖面。
看他一領蓑衣,
把沒篷子的打魚船,
閑閑的劃到耩花外去。
雷聲殷殷的送著,
雨絲斷了,
近山綠()了;
只留戀的莽蒼雲氣,
正盤旋的西泠以外,
極目的幾點螺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