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寫給我的大姊
當我去了,還有沒說完的話,
好象客人去後杯裡留下的茶;
說的時候,同喝的機會,都已錯過,
主客黯然,可不必再去惋惜它。
如果有點感傷,你把臉掉向窗外,
落日將盡時,酉天上,總還留有晚霞。
一切小小的留戀算不得罪過,
將盡未盡的衷曲也是常情。
你原諒我有一堆心緒上的閃躲,
黃昏時承認的,否認等不到天明;
有些話自己也還不曾說透,
他人的瞭解是來自直覺的會心。
當我去了,還有沒說完的話,
象鐘敲過後,時間在懸空裡暫掛,
你有理由等待更美()好的繼續;
對忽然的終止,你有理由懼怕。
但原諒吧,我的話語永遠不能完全,
亙古到今情感的矛盾做成了嘶啞。
林徽因:古城春景
時代把握不住時代自己的煩惱。——
輕率的不滿,就不叫它這時代牢騷——
偏又流成憤怨,聚一堆黑色的濃煙
噴出煙囪,那矗立的新觀念,在古城樓對面!
怪得這嫩灰色一片,帶疑問的春天
要泥黃色風沙,順著白洋灰街沿,
再低著頭去尋覓那己失落了的浪漫
到藍布棉簾子,萬字欄杆,仍上老店鋪門檻?
尋去,不必有新()奇的新發現,舊有保障
即使古老些,需要翡翠色甘蔗作拐杖
來支撐城牆下小果攤,那紅鮮的冰糖葫蘆
仍然光耀,串串如同舊珊瑚,還不怕新時代的塵土。
二十六年春,北平
載一九三七年四月《新詩》二卷一期
林徽因:十一月的小村
我想像我在輕輕的獨語:
十一月的小村外是怎樣個去處?
是這渺茫江邊淡泊的天,
是這映紅了的葉於疏疏隔著霧;
是鄉愁,是這許多說不出的寂寞;
還是這條獨自轉折來去的山路?
是村子迷惘了,繞出一絲絲青煙;
是那白沙一片篁竹圍著的茅屋?
是枯柴爆裂著灶火的聲響,
是童子縮頸落葉林中的歌唱?
是老農隨著耕牛,遠遠過去,
還是那坡邊零落在吃草的牛羊?
是什麼做成這十一月的心,
十一月的靈魂又是誰的病?
山拗子叫我立住的僅是一面黃士牆;
下午通過雲霧那點子太陽!
一棵野藤絆住一角老牆頭,斜睨
兩根青石架起的大門,倒在路旁
無論我坐著,我又走開,
我都一樣心跳;我的心前
雖然煩亂,總象()繞著許多雲彩,
但寂寂一灣水田,這幾處荒墳,
它們永說不清誰是這一切主宰
我折一根柱枝,看下午最長的日影
要等待十一月的回答微風中吹來。
三十三年初冬,李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