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一多:花兒開過了
花兒開過了,果子結完了:
一春的香雨被一夏的驕陽炙幹了,
一夏的榮華被一秋的饞風掃盡了。
如今敗葉枯枝,便是你的餘剩了。
天寒風緊,凍啞了我的心琴;
我慣唱的頌歌如今竟唱不成。
但是,且莫傷心,我的愛,
琴弦雖不鳴了,音樂依然在。
只要靈魂不滅,記憶不死,縱使
你的榮華永逝(這原是沒有的事),
我敢說那已消的春夢的餘痕,
還永遠是你我的生命的生命!
況且永繼的榮花,頓刻的凋落——
兩兩相形,又算得了些什麼?
今科的假眠,也不過是明春的
更烈的生命所必需的休息。
所以不怕花殘,
那縝密的愛的根網總不一刻放鬆;
他總是絆著,抓()著,咬著我的心,
他要抽盡我的生命供給你的生命!
愛啊!上帝不曾因青春的暫退,
就要將這個世界一齊搗毀,
我也不曾因你的花兒暫謝,
就敢失望,想另種一朵來代他!
聞一多:十一年一月二日作
哎呀!自然的太失管教的驕子!
你那內蘊的靈火!不是地獄的毒火,
如今已經燒得太狂了,
只怕有一天要爆裂了你的軀殼。
你那被愛蜜餞了的肥心,人們講,
本是為滋養些嬉笑的花兒的,
如今卻長滿了愁苦的荊棘——
他的根已將你的心越捆越緊,越纏越密。
上帝啊!這到底是什麼用意?
唉!你(只有你)真正瞭解生活的秘密,
你真是生活的唯一的知己,
但生活對你偏是那樣地兇殘:
你看!又是一個新年——好可怕的新年!——
張著牙戟齒鋸折大嘴招呼你上前;
你退既不能,進又白白地往死嘴裡鑽!
高步遠的命運
從時間的沒究竟的大道上踱過;
我們無足輕重的蟻子
糊裡糊塗地忙來忙去,不知為什麼,
忽地裡就斷送在他的腳跟的……
但是,那也對啊!……死!你要來就快來,
快來斷送了這無邊的痛苦!
哈哈!死,你的殘忍,乃在我要你時,你不來,如同生,我不要他時,他偏存在!
聞一多:失敗
從前我養了一盆寶貴的花兒,
好容易孕了一個苞子,
但總是半含半吐的不肯放開。
我等發了急,硬把他剝開了,
他便一天萎似一天,萎得不象樣子。
如今我要他再關上不能了。
我到底沒有看見我要看的花兒!
從前我做了一個稀奇的夢,
我總嫌他有些太模糊了,
我滿不介意,讓他()震破了;
我醒了,直等到月落,等到天明,
重織一個新夢既織不成,
便是那個舊的也補不起來了。
我到底沒有做好我要做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