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一多:謝罪以後
朋友,怎樣開始?這般結局?
“誰實為之?”是我情願,是你心許?
朋友,開始結局之間,
演了一出浪漫的悲劇;
如今戲既演完了,
便將那一頁撕了下去,
還剩下了一部歷史,
恐十倍地莊嚴,百般地豐富,——
是更生的靈劑,樂園的基礎!
朋友!讓舞臺上的經驗,短短長長,
是恩愛,是仇讎,盡付與時間和遊浪。
若教已放下來的繡幕,
永作隔斷記憶的城牆;
臺上的記憶盡可隔斷,
但還有一篇未成的文章,
是在登臺以前開始作的。
朋友!你為什麼不讓他繼續添長,
完成一件整的藝術品?你試想想!
朋友!我們來勉強把悲傷葬著,
讓我們的胸膛做了他的墳墓;
讓懺悔蒸成濕霧,
糊濕了我們的眼睛也可;
但切莫把我們的心,
冷的變成石頭()一個,
讓可怕的矜驕的刀子
在他上面磨成一面的鋒,兩面的鍔。
朋友,知道成鋒的刀有個代價麼?
聞一多:黃鳥
哦!森林的養子,
太空的血胤
不知名的野鳥兒啊!
黑緞的頭帕,
蜜黃的羽衣,
鑲著赤銅的喙爪——
啊!一隻鮮明的火鏃,
那樣癲狂地射放,
射翻了肅靜的天宇哦!
象一塊雕鏤的水晶,
藝術縱未完成,
卻永映著上天的光彩——
這樣便是他吐出的
那闋雅健的音樂呀!
啊!希臘式的雅健!
野心的鳥兒啊!
我知道你喉嚨裡的
太豐富的歌兒
102.()
快要噎死你了:
但是從容些吐著!
吐出那水晶的諧音,
造成藝術之宮,
讓一個失路的靈魂
早安了家罷!
聞一多:十一年一月二日作
哎呀!自然的太失管教的驕子!
你那內蘊的靈火!不是地獄的毒火,
如今已經燒得太狂了,
只怕有一天要爆裂了你的軀殼。
你那被愛蜜餞了的肥心,人們講,
本是為滋養些嬉笑的花兒的,
如今卻長滿了愁苦的荊棘——
他的根已將你的心越捆越緊,越纏越密。
上帝啊!這到底是什麼用意?
唉!你(只有你)真正瞭解生活的秘密,
你真是生活的唯一的知己,
但生活對你偏是那樣地兇殘:
你看!又是一個新年——好可怕的新年!——
張著牙戟齒鋸折大嘴招呼你上前;
你退既不能,進又白白地往死嘴裡鑽!
高步遠的命運
從時間的沒究竟的大道上踱過;
我們無足輕重的蟻子
糊裡糊塗地忙來忙去,不知為什麼,
忽地裡就斷送在他的腳跟的……
但是,那也對啊!……死!你要來就快來,
快來斷送了這無邊的痛苦!
哈哈!死,你的殘忍,乃在我要你時,你不來,如同生,我不要他時,他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