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芳:詩二首
月下
今宵准有銀色的夢了,
如白鴿展開沐浴的雙翅,
如素蓮從水影裡墜下的花瓣,
如從琉璃似的梧桐葉
流到積霜的瓦上的秋聲。
但眉眉,你那裡也有這銀色的月波嗎?
即有,怕也結成玲瓏的冰了。
夢縱如一只順風的船,
能駛到凍結的夜裡去嗎?
歡樂
告訴我,歡樂是什麼顏色?
像白鴿的羽翅?鸚鵡的紅嘴?
歡樂是什麼聲音?像一聲蘆笛?
還是從稷稷的松聲到潺潺的流水?
是不是可握住的,如溫情的手?
可看見的,如亮著愛憐的眼光?。
會不會使心靈微微地顫抖,
而且靜靜地流()淚,如同悲傷?
歡樂是怎樣來的?從什麼地方?
螢火蟲一樣飛在朦朧的樹陰?
香氣一樣散自薔薇的花瓣上?
它來時腳上響不響著鈴聲?
對於歡樂,我的心是盲人的目,
但它是不是可愛的,如我的憂鬱?
何其芳:雨前
最後的鴿群帶著低弱的笛聲在微風裡劃一個圈子後,也消失了。也許是誤認這灰暗的淒冷的天空為夜色的來襲,或是也預感到風雨的將至,遂過早地飛回它們溫暖的木舍。
幾天的陽光在柳條上撒下的一抹嫩綠,被塵土埋掩得有憔悴色了,是需要一次洗滌。還有乾裂的大地和樹根也早已期待著雨。雨卻遲疑著。
我懷想著故鄉的雷聲和雨聲。那隆隆的有力的搏擊,從山谷返響到山谷,仿佛春之芽就從凍土裡震動,驚醒,而怒茁出來。細草樣柔的雨聲又以溫存之手撫摩它,
白色的鴨也似有一點煩躁了,有不潔的顏色的都市的河溝裡傳出它們焦急的叫聲。有的還未厭倦那船一樣的徐徐的劃行,有的卻倒插它們的長頸在水裡,紅色的蹼趾伸在尾巴後,不停地撲擊著水以支持身體的平衡。不知是在尋找溝底的細微的食物,還是貪那深()深的水裡的寒冷。
有幾個已上岸了。在柳樹下來回地作紳士的散步,舒息劃行的疲勞。然後參差地站著,用嘴細細地梳理它們遍體白色的羽毛,
我想起故鄉放雛鴨的人了。一大群鵝黃的雛鴨遊牧在溪流間。清淺的水,兩岸青青的草,一根長長的竹竿在牧人的手裡。他的小隊伍是多麼歡欣地發出啁啾聲,又多麼馴服地隨著他的竿頭越過一個山野又一個山坡夜來了,帳幕似的竹篷撐在地上,就是他的家。但這是怎樣遼遠的想像呵在這多塵土的國土裡,我僅只希望聽見一點樹葉上的雨聲。一點雨聲的幽涼滴到我憔悴的夢,
然而雨還是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