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一多:二月廬
面對一幅淡山明水的畫屏,
在一塊棋盤似的稻田邊上,
蹲著一座看棋的瓦屋——
緊緊地被捏在小山的拳心裡。
柳蔭下睡著一口方塘;
聰明的燕子——伊唱歌兒
偏找到這裡,好聽著水面的
回聲,改正音調的錯兒。
燕子!可聽見昨夜那陣冷雨?
西風的信來了,催你快回去。
今年去了,明年,後年,後年以後,
一年回一度的還是你嗎?
啊?你的爆裂得()這樣音響,
迸出些什麼壓不平的古愁!
可憐的鳥兒,你訴給誰聽?
那知道這個心也碎了哦!
聞一多:詩人
人們說我有些象一顆星兒,
無論怎樣光明,只好作月兒的伴,
總不若燈燭那樣有用——
還要照著世界作工,不徒是好看。
人們說春風把我吹燃,是火樣的薇花,
再吹一口,便變成了一堆死灰;
剩下的葉兒象鐵甲,刺兒象蜂針,
誰敢抱他的赤裸的胸懷?
又有些人比我作一座遙山:
他們但願遠遠望見我的顏色,
卻不相信那白雲深處裡,
還別有一個世界——一個天國。
其餘的人或說這樣,或說那樣,
只是說得對的沒有一個。
“謝謝朋友們”我說,“不要管我了,
你們那樣忙,那有心思來管我?
你們在忙中覺得熱悶時,
風兒吹來,你們無心地喝下了,
也不必問是()誰送來的,
自然會覺得他來的正好!”
聞一多:睡者
燈兒滅了,人兒在床;
月兒的銀潮
瀝過了葉縫,沖進了洞窗,
射到睡覺的雙靨上,
跟他親了嘴兒又偎臉,
便洗淨一切威情的表像,
只剩下了如夢幻的天真,
籠在那連耳目口鼻
都分不清的玉影上。
啊!這才是人的真色相!
這才是自然的真創造!
自然只些一副模型;
鑄了月面,又鑄人面。
哦!但是我愛這睡覺的人,
他醒了我又怕他呢!
我越看這可愛的睡容,
想起那醒容,超發可怕。
啊!讓我睡了,躲脫他的醒罷!
可是瞌睡象只秋燕,
在我眼簾前掠了一周,
忽地翻身飛去了,
不知幾時才能得回來呢?
月兒,將銀潮密密地酌著!
睡覺的,撐開枯腸深深地喝著!
快酌,快喝!喝著,睡著!
莫又醒了,切莫醒了!
但是還響點()擂著,鼾雷!
我只愛聽這自然的壯美的回音,
他警告我這時候
那人心宮的禁闥大開,
上帝在裡頭登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