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河口
沒有成為鴿子和花朵的人仰面躺著
那個夢想的土堆
那個夢想得到的村子
有人在山坡上種牛蒡,有人在牆上
塗水,這時他躺著不願出來
他知道花的陰影,海星的陰影
他知道陰影就是海水
茂盛的佇列讚美著向前走去
總有人要變成草原的灰燼
變成雪水流出村莊,烏鴉在枯萎
一枚枚沉重的鳥打翻土地
總有人要變成盲人的道路,歌的道路
總有手()伸向靈魂的國土
總有人在思想,臉上現出陰涼的光輝
總有樹要分開空氣、河水,分開大地
使生命停止呼吸,被自己的芳香包圍
1984年7
顧城:犧牲者☆希望者
在歷史的長片中,有這樣兩組慢鏡頭
犧牲者
你靠著黃昏
靠著黃昏的天空
象靠著晝夜的轉門
血的花朵在開放
在你的胸前
在你胸前的田野上
金色的還在閃耀
紫色的已經凋零
你無聲的笑
驚起一片又一片
細碎的燕群......
劊子手躲在哪裡?
炊煙遲緩而疲憊
河流象它透明的影子
多少眼睛望著你
——楊樹上痛苦的疤結
綠波上遺忘的氣球
老教堂上拚花的圓窗......
呆滯、疑惑、善良
你多想把手放在
他們的額前
(不,不是抖動的手)
讓他們懂得
劊子手逃走了嗎?
血流盡了
當然,還有淚
冰凍的晚風沖洗著一切
連用發燙的回光
遺念,和那一縷淡色的頭髮
你慢慢、慢慢地倒下
生怕壓壞了什麼
你的手,深深插進
溫柔的土層
抓住一把僵硬的路
攥得緊緊......
夜幕,佈滿彈詞
劊子手
你們可以酣睡了。
希望者
你醒來——
緩緩地轉動頭顱
讓陽光掃過思維的底層
掃過微微發澀的記憶......
呵,你睡了多久?
自從灰蝶般脆弱的帆
被風暴揉碎
自從詩頁和船的骨骸
一起漂流
自從海浪把你的“罪行”
寫滿所有沙灘
那死亡,那比死亡更可怕的麻痹
就開始了
過去(說):
還不滿足嗎
你這叛逆的子孫
你醒來——
知覺的電流開始發熱
錘擊一樣的脈跳
也開始震響
夢碎了
化作無數飛散的水鳥
化作大片大片明亮的雲朵......
你慢慢地抽動四肢
在太陽和星群間崛起
毛髮中的砂石在簌簌抖落
猶如巨大的植物離開泥土
離開了那海藻般腐敗的謠言
把召喚生上天空......
現代(說):
你在這裡呵
我驕傲的孩子
你醒來——
海退的很遠,山在沉默
新鮮的大地上沒有足跡
沒有路,沒有軌道
沒有任何啟示或暗示
這寂靜的恐怖足以嚇倒一切
然而,你卻笑了
這是巨人的微笑
你不用乞求,不用尋找
到處都有生命,有你的觸覺
到處都有風,有你疾迅的思考
你需的一切,已經具備——
自己的()世界
未來(說):
不,還有我
你永遠,唯一的愛人
1980年1月
顧城:在大風暴來臨的時候
在大風暴來臨的時候
請把我們的夢,一個個
安排在靠近海洋的洞窟裡
那裡有熄滅的燈和石像
由玉帶海雕留下的
白絨毛,在風中舞動
是呵,我們的夢
也需要一個窩了
一個被太陽光烘乾的
小小的,安全的角落
該準備了,現在
就讓我們象企鵝一樣
出發,去風中尋找卵石
讓我們帶著收穫歸來吧
用血液使她們溫暖
用靈魂的燭光把他照耀
這樣,我們才能睡去
——永遠安睡,再不用
害怕危險的雨
和大海變黑的時刻
這樣,才能醒來,他們
才能用喙啄破濕潤的地殼
我們的夢想,才能升起
才能變成一大片潔白
年輕的生命,繼續飛舞,他們
將飛過黑夜的壁板
飛過玻璃()紙一樣薄薄的早晨
飛過珍珠貝和吞食珍珠的海星
在一片湛藍中
為信念燃燒
1982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