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怯弱
高中一年級學生巴特克裡斯達說話尖酸刻薄,是膽小的同學心目中的惡魔。
他無緣無故地為蘇尼塔起了一個綽號“白鶴”。
綽號後來變為“小鴨”,最後成為“純種鴨”。綽號本身並無特殊的意思,不過是惡作劇罷了。
憨厚的人懼怕奚落,但常常成為奚落的對象,殘酷者的隊伍日益擴大,到處亂射怪笑的毒箭。
巴特克裡斯達的嘍羅也懷著莫名的厭惡,用目的不明的嘲弄之針,刺傷蘇尼塔。
可憐的蘇尼塔為了解脫只好轉學。
過了許多日子,他的血管裡仍流著往日人前局促不安的拘謹,蠻橫黧黑的惡煞巴特克裡斯達把生活的不公正和無情的冷嘲熱諷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扉。
巴特克裡斯達摸透了蘇尼塔的脾性,路上遇見他,總提醒他心中昏昏欲睡的恐懼,以此取樂,炫示他擁有暴虐的手段的驕傲。他仍叫蘇尼塔的綽號,仍然對他怪笑。
大學畢業後,蘇尼塔試圖躋身于律師的行列,但律師的行列沒有空隙容他擠入。
他缺少掙錢的機會,但不缺少時間,他彈琴,唱歌,填補生活的空虛。後來索性拜藝術家尼亞瑪德為師,悉心鑽研音樂。
他的妹妹蘇妲在英國人創辦的達耶森學院已獲得學士學位,並發誓要戴上數學碩士的禮帽。她身材苗條,步履輕盈,一副近視眼鏡後面閃著好奇的光芒,身心充滿歡樂和甜笑。
欽慕他的女友烏瑪拉妮說話柔聲細氣,
蘇妲並非不曾窺見哥哥的隱秘,但在他面前竭力按捺著笑聲,免得他難堪。
星期天,蘇妲請烏瑪拉妮來喝茶。
天下著暴雨,街道沉入水中。蘇尼塔獨坐窗前彈著雨曲。他知道烏瑪拉妮在隔壁房間,這喜訊融合他的心律,在弦索上戰慄。
蘇妲突然來到哥哥的房間,奪下他的琴說:“烏瑪拉妮特意要我轉告你,請你為她唱歌,不唱她決不饒你。”
烏瑪拉妮羞得滿面通紅,一時卻想不出合適的言詞抗議蘇妲姐姐編造假話。
黃昏之前,幽暗就濃稠了,房門在風中急躁地晃動。斜雨拍打著窗玻璃,門廊裡茉莉花散發著清香,
沒有點燈的房間裡,蘇尼塔動情地邊彈邊唱:細雨霏霏,哦,來吧,我的心上人……他的心飛往樂曲的天國、塵寰的一切喧雜融入了完美的樂音,無際的流年的碧水裡,綻開了一朵“美”的百瓣蓮花,他坐在蓮花中間,脫胎換骨……驀地,樓梯口傳來獰笑和吼叫:“喂,純種鴨在嗎?”
肥胖的巴特克裡斯達闖進屋子,驚愕地看見蘇尼塔立在門口,兩眼噴射著坦然冷靜的忿恨,像是雷神因陀羅朝粗野的嘲諷投擲過去的霹靂。
巴特克裡斯達窘()迫地笑著要說什麼,蘇尼塔大喝一聲:
“閉嘴!”
有如一腳踩扁的癩哈蟆的聒叫,巴特克裡斯達的乾笑戛然而止。
泰戈爾:玩具的自由
穆尼小姐臥房裡的日本木偶名叫哈娜桑,
黃昏,電燈亮了,哈娜桑躺在床上。
不知哪兒來的一隻黑蝙蝠在房裡飛來飛去,它的影子在地上旋轉。
哈娜桑忽然開口說:“蝙蝠,我的好兄弟,帶我前往雲的國度。我生為木偶,願意在遊戲的天國做度假的遊戲。”
穆妮小姐進屋找不到哈娜桑,急得大叫起來:“哈娜桑,你在哪兒?”
庭院外面榕樹上的神鳥邦迦摩說:“蝙蝠兄弟帶著她飛走了。”
“哦,神鳥哥哥,”穆尼央求道,“請帶我去把哈娜桑接回來。”
神鳥展翅翱翔,帶著穆尼飛了一夜,早晨到達雲彩的村寨所在的羅摩山。
穆尼大聲呼喊:“哈娜桑,你在哪兒?我接你回去做遊戲。”
藍雲上前說:“人知道什麼遊戲?人只會用遊戲束縛與他遊玩的人。”
“你們的遊戲是怎樣的呢?”穆尼小姐問。
黑雲隆隆地吼叫著灼灼地朗笑著飄過來說:“你看,她化整為零,在繽紛的色彩中,在罡風和霞光中,在各個方向各種形態中度假。”
穆尼萬分()焦急:“神鳥哥哥,家裡婚禮已準備就緒,新郎進門不見新娘會發怒的。”
神鳥笑嘻嘻地說:“索性請蝙蝠把新郎也接來,在暮雲上舉行婚禮。”
“那人間只剩下哭泣的遊戲了。”穆尼一陣心酸,淚如雨下。
“穆尼小姐,”神鳥說,“殘夜消逝,明天早晨,雨水清洗的素馨花瓣上也是有遊戲的,可惜你們誰也看不見。”
泰戈爾:不朽形象的福音
好似天狗啖食麗日的漆黑巨口,
外面響起了怒吼:“開門!”
屋裡的生命驚恐萬狀,哆哆嗦嗦地頂著門,插上門閂,嗓音發顫地問:“你是誰?”
又是雷鳴般的怒吼:“我是土壤王國的使者,時候到了,特來索債。”
門上的鐵鍊咣啷咣啷響,四壁劇烈地搖晃。屋裡的空氣唉聲歎氣。空中飛禽雙翼的撲扇,像夜闌的心跳。
咚咚咚一陣擂擊,門閂斷了,門板倒地毀壞。
生命顫抖著問:“哦,土壤,哦,殘酷者,你要什麼?”
“軀殼。”使者說。
生命長歎一聲:“這些年我的娛樂活動在軀殼裡進行,我在原子裡跳舞,在血管裡演奏音樂。難道一瞬之間我的慶典要遭到破壞,笛簫折斷,手鼓破裂,歡樂的日子沉入無底的黑夜?”
使者不為所動:“你的軀殼欠了債,是還債的時候了,你軀殼的泥土必須返回泥土的寶庫。”
“你要討回泥土的借()款,只管討回。”生命不服地說,“你憑什麼索取更多的東西呢?”
使者含諷帶譏地說:“你貧瘠的軀殼似疲憊瘦弱的一勾彎月,裡面有什麼值線的東西!”
“泥土是你的,但形象不屬於你。”生命爭辯道。
使者哈哈大笑:“你從軀殼上剝得下形象,只管剝去好了。”
“我定能剝下。”生命發誓。
生命的知音靈魂星夜趕往舉行慶典的光的聖地,合掌祈求:“呵,偉大的光華!偉大的輝煌!呵,形象的源泉!不要在粗糙的泥土身邊否定你的真理,不要辱沒你的創造!他有什麼權利摧毀你擁有的形象?他念了哪條咒語令我潸然淚下?”
靈魂入定苦修。
一千年過去了,一萬年過去了,生命悲啼不止。
路上一刻不停地運送盜竊的形象。
生物界晝夜回蕩著祈禱:“呵,形象塑造者!呵,形象鍾愛者!‘僵固’這妖魔攫住你的賜予,收回你的財寶吧!”
一個個時代逝滅了。
隱隱傳來天庭的懿旨:屬於泥土的回歸泥土,冥思的形象留在我的冥思裡,我許諾,泯滅了形象再度顯露,無形體的影子抓住光的胳膊將出席你目光的盛會。
法螺嗚嗚吹響,形象重返抽象的畫中,從四面八方奔來了形象的愛慕者。
一天天過去了,一年年過去了。生命依舊痛哭。
生命期冀什麼?
生命雙手合十說道:“泥土的使者用殘忍的手扼掐我的喉嚨,說:‘喉嚨是我的。’我反駁說,泥土的笛子是你的,但笛音不屬於你。他聽了冷笑一聲。上蒼的旨意啊,聽我含淚的申訴吧,板結的泥土的傲慢將成為勝利者?他眼瞎耳聾,他的啞聾將永遠悶壓你的妙音?承載‘不朽’的懿旨的胸脯上豈能允許建造‘僵固’的凱旋柱?”
天庭又傳來聖旨:不必擔憂,雲氣之海上聽不見的福音的波濤不會斂息,靈魂苦修終成正果,這是我的祝福,萎縮的喉嚨溶入泥土,永生的喉嚨載負旨意。
靈魂的彩輿將泥土的妖魔駕車搶劫的迷茫的福音送回無聲的歌曲裡,凡世響徹勝利的歡呼。
無形體的形象和無形體的福音,在生命的海濱那軀殼的樂園裡結合。
你軀殼的泥土必須返回泥土的寶庫。”“你要討回泥土的借()款,只管討回。”生命不服地說,“你憑什麼索取更多的東西呢?”
使者含諷帶譏地說:“你貧瘠的軀殼似疲憊瘦弱的一勾彎月,裡面有什麼值線的東西!”
“泥土是你的,但形象不屬於你。”生命爭辯道。
使者哈哈大笑:“你從軀殼上剝得下形象,只管剝去好了。”
“我定能剝下。”生命發誓。
生命的知音靈魂星夜趕往舉行慶典的光的聖地,合掌祈求:“呵,偉大的光華!偉大的輝煌!呵,形象的源泉!不要在粗糙的泥土身邊否定你的真理,不要辱沒你的創造!他有什麼權利摧毀你擁有的形象?他念了哪條咒語令我潸然淚下?”
靈魂入定苦修。
一千年過去了,一萬年過去了,生命悲啼不止。
路上一刻不停地運送盜竊的形象。
生物界晝夜回蕩著祈禱:“呵,形象塑造者!呵,形象鍾愛者!‘僵固’這妖魔攫住你的賜予,收回你的財寶吧!”
一個個時代逝滅了。
隱隱傳來天庭的懿旨:屬於泥土的回歸泥土,冥思的形象留在我的冥思裡,我許諾,泯滅了形象再度顯露,無形體的影子抓住光的胳膊將出席你目光的盛會。
法螺嗚嗚吹響,形象重返抽象的畫中,從四面八方奔來了形象的愛慕者。
一天天過去了,一年年過去了。生命依舊痛哭。
生命期冀什麼?
生命雙手合十說道:“泥土的使者用殘忍的手扼掐我的喉嚨,說:‘喉嚨是我的。’我反駁說,泥土的笛子是你的,但笛音不屬於你。他聽了冷笑一聲。上蒼的旨意啊,聽我含淚的申訴吧,板結的泥土的傲慢將成為勝利者?他眼瞎耳聾,他的啞聾將永遠悶壓你的妙音?承載‘不朽’的懿旨的胸脯上豈能允許建造‘僵固’的凱旋柱?”
天庭又傳來聖旨:不必擔憂,雲氣之海上聽不見的福音的波濤不會斂息,靈魂苦修終成正果,這是我的祝福,萎縮的喉嚨溶入泥土,永生的喉嚨載負旨意。
靈魂的彩輿將泥土的妖魔駕車搶劫的迷茫的福音送回無聲的歌曲裡,凡世響徹勝利的歡呼。
無形體的形象和無形體的福音,在生命的海濱那軀殼的樂園裡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