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玩具的自由
穆尼小姐臥房裡的日本木偶名叫哈娜桑,穿一條豆綠色繡金花日本長裙,她的新郎來自英國商場,是沒落王朝的王子,腰間佩戴寶劍,王冠上插一根長長的羽翎。明天一對新人盛妝打扮,後天舉行婚禮。
黃昏,電燈亮了,哈娜桑躺在床上。
不知哪兒來的一隻黑蝙蝠在房裡飛來飛去,它的影子在地上旋轉。
哈娜桑忽然開口說:“蝙蝠,我的好兄弟,帶我前往雲的國度。我生為木偶,願意在遊戲的天國做度假的遊戲。”
穆妮小姐進屋找不到哈娜桑,急得大叫起來:“哈娜桑,你在哪兒?”
庭院外面榕樹上的神鳥邦迦摩說:“蝙蝠兄弟帶著她飛走了。
“哦,神鳥哥哥,”穆尼央求道,“請帶我去把哈娜桑接回來。”
神鳥展翅翱翔,帶著穆尼飛了一夜,早晨到達雲彩的村寨所在的羅摩山。
穆尼大聲呼喊:“哈娜桑,你在哪兒?我接你回去做遊戲。”
藍雲上前說:“人知道什麼遊戲?人只會用遊戲束縛與他遊玩的人。”
“你們的遊戲是怎樣的呢?”穆尼小姐問。
黑雲隆隆地吼叫著灼灼地朗笑著飄過來說:“你看,她化整為零,在繽紛的色彩中,在罡風和霞光中,在各個方向各種形態中度假。”
穆尼萬分()焦急:“神鳥哥哥,家裡婚禮已準備就緒,新郎進門不見新娘會發怒的。”
神鳥笑嘻嘻地說:“索性請蝙蝠把新郎也接來,在暮雲上舉行婚禮。”
“那人間只剩下哭泣的遊戲了。
“穆尼小姐,”神鳥說,“殘夜消逝,明天早晨,雨水清洗的素馨花瓣上也是有遊戲的,可惜你們誰也看不見。”
泰戈爾:山茶花
她名叫卡梅臘。
我是在她的練習本上看見她的芳名的。
那天她帶著弟弟乘電車前往學院。我坐在她後面的凳子上,欣賞她的披肩秀髮和柔美的面部線條。她胸前抱著教科書和練習本。
我在該下車的車站沒有下車。
此後,我制定了出門的時刻表。這與我上班的時間毫不相關,而與她上學的時間相吻合。所以經常相遇。
我想,雖然我與她互不相識,但至少是彼此的旅伴了。
她周身放射著智慧之光,黑髮從秀額往後攏著,眼裡閃著純樸的光澤。
我暗暗抱怨,為什麼不發生事故,使我在救助中顯示我的人生價值呢?例如街上發生騷亂,
這種事如今不是經常發生嗎?
我的命運像一潭濁水,收納不到可歌可泣的壯舉。平淡的日子似聒噪的青蛙,既請不到兇殘的鯊魚,鱷魚,也請不來雍容的天鵝。
有一天電車上特別擁擠。
卡梅臘身旁坐著一位講一句孟加拉語夾雜半句英語的年輕人。我恨不得猛地揭掉他的帽子,抓住他的肩膀往車下扔。
可一時找不到藉口,手癢癢得要命。
這時他抽起了一支很粗的雪茄煙。
我勇敢地走到他面前,命令道:“扔掉雪茄煙!”
他裝作沒聽見,照樣吞雲吐霧。
我一把搶過他口銜的雪茄,擲到窗外,緊握雙拳怒視著他。他一聲不吭,一步跳下了車。
他也許認識我。我在足球場上因進攻兇猛而小有名氣。
姑娘的臉煞地紅了。她低頭佯裝看書,手索索發抖,對我這位嫉惡如仇的英雄竟不屑一顧。
同車有正義感的職員齊聲稱讚:“先生,你做得對!”
不一會兒,姑娘提前下車,改乘計程車走了。
以後接連兩天我沒有遇見她。
第三天我看見她乘黃包車上學,立刻省悟我魯莽地做了件錯事。姑娘自己會履行自己的職責,用不著我插手。我暗自悲歎我的命運確是一潭濁水,英雄行為的回憶像牛蛙呱叫,在頭顱裡對我尖酸地嘲諷。
我決意糾正我的錯誤。
不久,我獲悉她一家去大吉嶺避暑。
今年,我也迫切需要換換空氣。
她家的別墅名為“摩迪亞”,座落在距山道不遠的茂密的樹林裡。皓皚雪峰遙遙在望。
我趕到那裡才知道她一家人不來了。
我正打算踏上歸途時,與崇拜我的球迷摩漢拉爾不期邂逅。他是個瘦高個兒,鼻樑上架一副斯文的眼鏡,孱弱的消化器官在大吉嶺的新鮮空氣中得到了些許慰藉。他對我說:
“我妹妹泰努卡祈望見您一面。”
泰努卡像個影子,身材單薄到了無法再單薄的程度,學習的興趣遠遠超過對飲食的興趣,對我這位足球名將懷有不可思議的敬慕。她以為我同意和她談天說地體現了我對她別有意味的關切。
唉,命運的捉弄!
在我下山前兩天,泰努卡含蓄地對我說:“我要送你一樣東西——一盆使你時時想念我們的花。”
胡鬧!我以沉默表示厭煩。
“這是珍貴的植物,”泰努卡說,“在恒河平原上精心培育才能成活。
“什麼名字?”
“山茶花。”
我心頭一震,與山茶花語音相近的一個名字,閃電般掠過我昏暗的心空。我含笑喃喃自語:“山茶花,不容易獲得她的心。”
我不曉得泰努卡明白了此話是什麼含義。她突然兩頰緋紅,興奮得全身微微發顫。
我攜帶這盆花上路了。
上了火車,我發覺安頓這位“旅伴”不是件容易事,我把它藏在雙人包廂的盥洗間裡。
這趟旅行到此結束。
以後幾個月的瑣事恕不贅述。
在祭神節的假期裡,鬧劇的帷幕在紹塔爾族聚居區重新拉開。這是偏僻的山區,我不想說出地名。換空氣的闊佬從不光顧此地。
卡梅臘的舅舅是鐵路工程師,家安在婆羅樹影遮護的“松鼠的村莊”裡,從那兒望得見天邊的青山。附近的沙礫地裡淙淙流淌清泉,帕拉斯樹枝上結了野蠶繭,哈爾達基樹底下,赤裸的紹塔爾族牧童騎在水牛背上。
這裡沒有旅館。我在河邊搭了頂帳篷。除了那盆山茶花,沒有別的旅伴。
卡梅臘是和母親一起來的。
太陽升起之前,她撐著花傘,沐浴著涼爽的晨風,在娑羅樹林裡散步,野花競相吻她的纖足,竟未引起她的注意。她有時涉過淺清的小河,到對岸樹底下看書。
她不理睬我,由此我斷定她認出我了。
有一天我看見他們在小河邊野餐,我多麼想走過去說,“需要我為你們效勞嗎?我會汲水、打柴,附近樹林裡興許還能弄來一隻溫和的狗熊哩。”
我發現一個年輕人穿著英國綢襯衫,坐在卡梅臘身旁,伸直腿抽哈瓦那雪茄。卡梅臘心不在焉地揉碎了一朵薔薇。旁邊放著一本英國文學月刊。
我如夢初醒,在這巴爾格那幽靜的河谷,沒有我的立足之地,我是不堪容忍的多餘的人。我應該知趣地離開,然而,暫時不能走。我得耐心地住幾天,等山茶花開了,派人送過去,才算了卻一樁心事。
我白天打獵,傍晚回來給山茶花澆水,靜觀花苞的變化。
這一時刻終於到了。我大聲叫為我弄柴火的紹塔爾族姑娘進帳篷,我要借她的手,送去用娑羅樹葉包的山茶花。
我在帳篷裡讀一本偵探小說。等待著。
外面傳來甜蜜()的聲音:“先生,叫我幹什麼?”
我走出帳篷,一眼看見山茶花夾在她的耳朵上,她黝黑的臉閃著欣喜的光彩。
“叫我幹什麼?”她又問。
“我想看你一眼戴花的模樣。”說罷我動身返回加爾各答。
帕拉斯樹枝上結了野蠶繭,哈爾達基樹底下,赤裸的紹塔爾族牧童騎在水牛背上。這裡沒有旅館。我在河邊搭了頂帳篷。除了那盆山茶花,沒有別的旅伴。
卡梅臘是和母親一起來的。
太陽升起之前,她撐著花傘,沐浴著涼爽的晨風,在娑羅樹林裡散步,野花競相吻她的纖足,竟未引起她的注意。她有時涉過淺清的小河,到對岸樹底下看書。
她不理睬我,由此我斷定她認出我了。
有一天我看見他們在小河邊野餐,我多麼想走過去說,“需要我為你們效勞嗎?我會汲水、打柴,附近樹林裡興許還能弄來一隻溫和的狗熊哩。”
我發現一個年輕人穿著英國綢襯衫,坐在卡梅臘身旁,伸直腿抽哈瓦那雪茄。卡梅臘心不在焉地揉碎了一朵薔薇。旁邊放著一本英國文學月刊。
我如夢初醒,在這巴爾格那幽靜的河谷,沒有我的立足之地,我是不堪容忍的多餘的人。我應該知趣地離開,然而,暫時不能走。我得耐心地住幾天,等山茶花開了,派人送過去,才算了卻一樁心事。
我白天打獵,傍晚回來給山茶花澆水,靜觀花苞的變化。
這一時刻終於到了。我大聲叫為我弄柴火的紹塔爾族姑娘進帳篷,我要借她的手,送去用娑羅樹葉包的山茶花。
我在帳篷裡讀一本偵探小說。等待著。
外面傳來甜蜜()的聲音:“先生,叫我幹什麼?”
我走出帳篷,一眼看見山茶花夾在她的耳朵上,她黝黑的臉閃著欣喜的光彩。
“叫我幹什麼?”她又問。
“我想看你一眼戴花的模樣。”說罷我動身返回加爾各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