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步步高升
樓梯口左面的走廊裡,我每天上午跟尼勒穆尼學習英語。
破牆旁邊有棵高大的羅望子樹,結果的季節,猴子在樹上蹦來竄去。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離開英語課本,追蹤猴子搖動的尾巴。每每此時,先生擰我的耳朵,以證實我與紅眼猴在理性上的差異。
放了學,我在植物家族裡執教。
園子裡有黑漿果樹、酸果樹、一排檳榔樹。沿牆自生的一棵幼棗樹是我的學生。
我用板尺一面揍棗樹一面訓斥:“瞧你這笨蛋,參天的黑漿果樹結果了,可你又矮又小,不求上進!”
我恭聽父親的教誨,常聽見“上進”兩個字。
人無不想成為富翁,起碼也得像巴吉德普爾鎮放高利貸的帕珠·馬雷克那麼富裕,連同黑漿果累累的園子,我家這幢樓房已經典押給他了。
我天天教育棗樹,要以帕珠·馬雷克為楷模,快快長高。
我一天兩次用棍子測量棗樹的高度。
我的火氣越來越旺,它卻視而不見,不長高,也不結果。盛怒之下,我揮舞木棍劈哩叭啦狠狠揍了它一頓。我越擰它的耳朵,它的葉子落得越多,進步越是緩慢。
這時,我當稅務員的父親調到了巴爾達曼縣,我轉入加爾各答一所高級英語學校,起步向高官顯爵的頂峰攀登。
父親謝世不久,
可是妹妹已到了出嫁的年齡,我不得不托人求情,借了一大筆債,好歹操辦了她的婚事。
我的婚事也有了眉目,明年二月九日,新春的暖風體內體外吹拂的時光,就……晴天霹靂,我被人從我的職位上擼了下來。
我的境況恰似害蟲齧噬的、外表光亮的生果子,狂風襲來,咚地墜地。
春天的花事出了問題,只怨我時乖命蹇。
公事房的財神別轉臉不再垂青於我,家裡的財神早已另覓新築的金蓮台了。
我拿著文憑四()處尋找工作,奔波了數日下來,我形容枯槁,眼光呆滯,肚子癟了下去,鞋跟斷裂,膚色和舊床單相近。
我登門向達官貴人求助,幾乎跑斷了腿。這時我突然收到一封信,因借款到期無力償還,
我匆匆趕回老家,上樓推開窗戶,碰到一根樹枝。我心裡惱火,用力一推,一看,原來是我的“學生”。
棗樹枝繁葉茂,向我表明它已“高升”了,同上門占房的帕珠·馬雷克一模一樣。
泰戈爾:短笛
賣牛奶的吉努居住的小巷邊有一幢二層樓房,一樓窗戶釘著鐵條。濕漉漉的牆壁泥灰駁落,到處是褐色的斑痕。用美國布做的門簾上畫著財神迦奈斯。除了我,租用一樓房間的還有一個生靈——蜥蜴,它與我的區別在於它不缺少食品。
我是商業廳最年輕的文書,月薪二十五盧比。下班後輔導“達特”種姓人的孩子複習功課,報酬是一頓便飯。然後到瑟亞爾達車站消磨黃昏,省下點燈的花銷。
我姑母的村莊座落在達勒斯瓦利河畔,她的侄女曾與我這個命途多舛的人締結姻緣。成親的吉期在邇,我“犯上作亂”的罪行敗露,只得倉皇出逃。新娘擺脫了“災難”,我亦如此。
新娘未能步入洞房,但每日在我的心房進進出出。她身裹達卡綢紗麗,眉宇間是一顆碩大的吉祥痣。
近來,陰雨綿綿,電車票價又漲了,薪水卻被克扣。小巷角落裡,榴槤和芒果的皮核、魚鰭、小貓的屍體、爐灰……堆積著,腐爛著。
我使用的多孔()的舊傘的現狀,頗似七扣八扣的薪金。辦公室沉悶的氛圍的唯一裝飾品,是膜拜保護大神毗濕努的樂天派庫比康特的俏皮話。
淫雨的黑影潛入潮濕的斗室,像墮落陷阱的困獸,昏迷不動。白天黑夜,我感到與半死不活的世界死死捆在一起。
住在巷口的甘達先生,有一頭細心梳理的波浪形黑髮和一雙大眼,性格豪爽,自小愛吹笛。岑寂的午夜,夜色闌珊的拂曉,光影交疊的下午,小巷惡濁的空氣中,常縈繞他的笛音。有天黃昏,他吹起沉鬱的“興都”、“巴魯亞,曲調,暮空彌漫著萬古不變的離愁。頃刻之間,小巷恍如哀絕的醉鬼囈語般的虛幻。我陡地感到,我——窮文書哈裡派特,與莫臥兒的皇帝阿格巴爾無甚區別,破傘與華蓋循著淒婉的笛音一齊飛向天國。
這笛音聽來尤為真切動人的地方,流淌著達勒斯瓦利河。無盡的黃昏,河畔黑棕櫚的濃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