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歲以後,誰成了我們的敵人
作者:傅踢踢
有一回,我和一位長輩約在一家清簡的日本料理店,談事情。可說至半途,卻跑偏到人生的話題軌道。
他講了一層意思,我記憶猶新:活到他這個年紀,該得到的也得到過了,不想失去的也難免會失去。每天歷盡疲憊回家,駛進低垂的夜幕,他早已慣性地做好準備,從老闆切換回丈夫、父親的角色。“只有在等紅綠燈的一刹那,出一會兒神,或是聽到電臺裡的某一首情歌,才會忽然被打到,感覺做了一會兒自己。”
說這話的時候,陽光透過污點斑駁的落地窗灑進來,照在他的臉上,
因為也快30歲,我好像有一點懂。
或許是紛至遝來的壓力,不惟攪亂了男女的生理週期,也導致了中年危機的前移。身邊人前腳在操心幼升小、小升初的買房、面試,轉眼又免不了父母患病之虞。稍空的時候,還要思慮職場的前途,如何轉圜才好避免傾軋,怎樣奮進方能位躋上游。
也是為此,董橋說“中年是下午茶”才遭人冷眼。分明是富庶閒人的抒情,哪裡能體會芸芸眾生的苦辛?
如果流行音樂是記錄時代思潮的尺規,人生感喟的風行,其實從未斷絕。哪怕同齡人鮮少知道侯德健,他的《三十以後才明白》,卻確鑿地影響了一代文藝青年。
三十以後才明白
要來的早晚會來
三十以後才明白
相愛的儘管去愛
誰也贏不了
和時間的比賽
誰也輸不掉
曾經付出過的愛
而時人更熟悉的表述則是:
想得卻不可得 你奈人生何
該舍的捨不得 只顧著跟往事瞎扯
等你發現時間是賊了
它早已偷光你的選擇
30歲以後,發現日曆翻篇如風吹書頁,計時的基本單位也從一天升格到一周、一月。眼前的一切總像是發生過,可試圖留住的東西,卻成了指間細沙。如果學校和職場還充溢著林立的假想敵,漫長的人生裡,卻只剩下迷惘中的兀自尋找。
拔劍四顧心茫然。究竟是誰,成了我們的敵人?
很多人說是時間。可時不我待的焦慮,催逼出的,每每是無可無不可的意興闌珊。
也有人說是現實。似乎生老病死面前,再多的努力也難逃徒然的結局。既是如此,且放任百無聊賴,以成隨波逐流。“混混而已”,“認真你就輸了”,說時神色堅毅,目光卻頗為遊移。
其實,我們可能只是不願面對愈見艱難的打怪升級而已。
《約翰·克裡斯朵夫》裡有一段話,大意是這樣:很多人在二三十歲的時候就死去了。因為一旦過了那個年齡,他們只是自己的影子,餘生都會在模仿自己中度過。
我一直深信兩件事:沒有一個人的人生是容易的,也是為此,任何時候都無需灰心喪氣,只消努力,總會等到功不唐捐的那一天。
另一件事,
知易行難。正如紀德所說:你永遠無法理解,為了對生活發生興趣,我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可我至少希望,30歲以後,遭逢疲憊的時刻,都能時常想起這句話,不至讓頹圮的自我,成為一生之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