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蜉蝣》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
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
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注釋:
1、蜉蝣:一種壽命極短的蟲,其羽翼極薄並有光澤。
2、楚楚:鮮明的樣子。
3、采采:華麗的樣子。
4、掘:穿,挖。閱:穴,洞。
5、說:止息,歇息。
譯文:
蜉蝣羽翼薄又亮,像你衣服真漂亮。
我的心中多憂傷,我的歸宿在何方?
蜉蝣羽翼薄又亮,像你衣服真華麗。
我的心中多憂傷,我將安息在何方?
蜉蝣初生穿穴出,像你麻衣自如雪。
我的心中多憂傷,我將歇息在何方?
賞析:
看蜉蝣而歎人生,絕非無病呻吟。倘若人們自以為蜉蝣生命短暫(不過一天時間,
人生何其短暫:彈指一揮間,轉眼就是百年。誰能抗拒死亡的到來?
咱們的祖先,大多只看到眼前的實際利益。要麼立功立德立言以求千秋萬世不朽,要麼縱情聲色犬馬及時行樂,要麼求仙訪道以圖長生不老。大概,佛洛德所說的“死亡本能”在咱們祖先身上表現得特別突出。我們不妨把這叫做“向生而死”:它看重現世,只顧今朝,哪管身後。這同蜉蝣營營苟苟的一生又有什麼本質上的差別?與此相反的態度是“向死而生”:既然死亡是不可超越的絕對界限,那麼死後人的歸宿在哪裡?由此思索短暫的一生怎麼度過,
這是基於對生命本質的認識和深刻反省。我們從《蜉蝣》中讀到了這種反省,在庸庸碌碌的歎息中聽到了空穀音似的反響。
《詩經:候人》
彼候人兮,何戈與祋。
彼其之子,三百赤芾。
維鵜在梁,不濡其翼。
彼其之子,不稱其服。
維鵜在梁,不濡其咮。
彼其之子,不遂其媾。
薈兮蔚兮,南山朝隮。
婉兮孌兮,季女斯饑。
注釋:
1、候人:在路上迎候賓客的小官。
2、何:同“荷”,扛。殳:古時的一種兵器。
3、彼其之子:他這個人,指前面提到的小官。
4、赤芾:指大夫以上的官穿戴的冕服。
5、鵜:鵜鶘,一種水鳥。梁:魚梁。
6、不稱:不配。
7、咮:鳥嘴。
8、遂;如願。媾:寵,這裡指高官厚祿。
9、薈蔚:雲霧彌漫的樣子。
10、朝齊:早晨的雲。
11、季女:年輕的女子,少女。
譯文:
迎賓送客那小官,肩扛長戈和殳棍。
像他那樣小人物,三百朝官不屑顧。
鵜鶘停在魚梁上,水沒打濕它翅膀。
像他那樣小人物,不配穿那好衣服。
鵜鶘停在魚梁上,水沒打濕它的嘴。
像他那樣小人物,不配高官與厚祿。
雲蒸霧罩濃又密,南山早晨雲霧多。
美麗俊俏真可愛,少女忍饑又挨餓。
賞析:
迎候賓客的小官,連七品芝麻官都夠不上,在達官貴人眼中自然毫無份量。在一個官本位的國度之中,官位成了人的價值大小的外在標誌,似乎官越大,價值越高,越神奇。
小官首先是一個人,有自己作為人的價值和尊嚴,官位與此並無必然聯繫。他有自己的活法,同樣也會贏得少女的愛情,
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真實情況往往是高貴者愚蠢,卑賤者聰明。在龐大的官僚機構中,是容不下有頭腦、有膽魂、有魅力、有才能和忠厚誠實之輩的。因此,打破官本位的觀念的方法之一,是把事情倒過來看,把目光放在小人物身上,關注和重視他們,讓他們成為明星,而不是相反。
《詩經:狼跋》
狼跋其胡,載疐其尾。
公孫碩膚,赤舄幾幾。
狼疐其尾,載跋其胡。
公孫碩膚,德音不瑕?
注釋:
1、跋:踩。胡:頸下垂肉。
2、載:則。疐:同“躓”,跌倒。
3、公孫:諸侯之孫。碩膚:大腹便便貌。馬瑞辰《毛傳箋通釋》:“碩膚者,心寬體胖之象。
4、赤舄:赤色鞋。幾幾:鮮明,毛傳:“幾幾,絢貌。”朱熹《詩集傳》又以為是“安重貌”。
5、瑕:疵病,過失。或謂瑕借為“嘉”,不瑕即“不嘉”。
譯文:
老狼前行踩頸肉,後退絆尾又跌倒。
貴族公孫腹便便,腳蹬朱鞋光彩耀。
老狼後退絆尾跌,前行又將頸肉踩。
貴族公孫腹便便,德行倒也真不壞。
賞析:
從《毛詩序》到清代學者,大多認定此詩所說的“公孫”即“周公”。詩以“狼”之“進退有難”,喻周公攝政“雖遭譭謗,然所以處之不失其常”(朱熹《詩集傳》)。近人聞一多先生則以為,詩中的“公孫”究竟是豳公的幾世孫,“我們是無法知道的”,故只要將他看作是“某位貴族”即可(《匡齋尺牘》,下引同此)。
至於這首詩的基調,《毛詩序》等舊說以為是“讚美”,當代的研究者則多判為是對貴族“醜態”的“諷刺”。
此詩二章,入筆均從老狼進退的可笑之態寫起。但體味詩意,卻須先得注意那位“公孫”的體態。詩中一再點示“公孫碩膚”。“膚”即“臚”,腹前肥者之謂;“碩臚”,則更胖大累贅了。一位肥碩的公孫,而穿著色彩鮮明的彎翹“赤舄”走路,那樣子一定是非常可笑的。“舄”是一種皮質、絲飾、底中襯有木頭的屨,形狀與翹首的草鞋相仿。據聞一多考證,周人的衣、冠、裳(下衣)、履,在顏色搭配上有一定規矩。公孫既蹬“赤舄”,則其帶以上的衣、冠必為玄青,帶以下的韠、裳則為橙紅,還有耳旁的“瑱”、腰間的“佩”,多為玉白。正如聞一多所描摹的,給公孫“想像上一套強烈的顏色……再加上些光怪陸離的副件(按:即瑱、佩之類)的裝飾物,然後想像裹著這套‘行頭’的一具豐腴的軀體,搬著過重的累贅的肚子,一步一步搖過來了”——這便是詩中那位貴族“公孫”的雅態,令人見了會忍俊不禁,而生髮一種調侃、揶揄的喻比欲望。
然後再體味“狼跋其胡,載疐其尾”的比喻,便會忽如搔著癢處,而為此喻之維妙維肖絕倒了。古人大抵常與校獵、禦射中的獵物打交道,對於肥壯老狼的奔突之態早就熟稔。所以《易林-震之恒》即有對此形態的絕妙描摹:“老狼白獹(即“臚”),長尾大胡,前顛從躓,岐人悅喜”。此詩對公孫的體態,即取了這樣一隻腹白肥大、“前顛從躓”的老狼作喻比物。聞一多對此二句亦有精彩的闡發:“一隻肥大的狼,走起路來,身子作跳板(seesaw)狀,前後更迭的一起一伏,往前傾時,前腳差點踩著頸下垂著的胡,往後坐時,後腳又像要踏上拖地的尾巴——這樣形容一個胖子走路時,笨重,艱難,身體搖動得厲害,而進展並未為之加速的一副模樣,可謂得其神似了。”
本來,這樣的調笑,對於公孫來說,也確有頗為不恭之嫌的。但此詩的分寸把握得也好,一邊大笑著比劃老狼前顛後躓的體態為喻,一邊即又收起笑容補上一句:“您那德性倒也沒什麼不好!”“德音不瑕”句的跳出,由此化解了老狼之喻的揶揄份量,使之向著“開玩笑”的一端傾斜,而不至於被誤解為譏刺。所以其所造成的整首詩的氛圍,便帶上了一種特有的幽默感。聞一多先生依據“德音”在《詩經》中的運用,多見於“表明男女關係”,而推測這是一位妻子,對體胖而性情“和易”、“滑稽”的貴族丈夫開玩笑的詩。雖說未必准到十分,似也不離八九了。
茲對此詩的作品賞析,多取聞一多之說。讀者倘有興趣,可直接閱讀聞先生的《匡齋尺牘》,當能從中得到更多的啟迪和樂趣。
詩中一再點示“公孫碩膚”。“膚”即“臚”,腹前肥者之謂;“碩臚”,則更胖大累贅了。一位肥碩的公孫,而穿著色彩鮮明的彎翹“赤舄”走路,那樣子一定是非常可笑的。“舄”是一種皮質、絲飾、底中襯有木頭的屨,形狀與翹首的草鞋相仿。據聞一多考證,周人的衣、冠、裳(下衣)、履,在顏色搭配上有一定規矩。公孫既蹬“赤舄”,則其帶以上的衣、冠必為玄青,帶以下的韠、裳則為橙紅,還有耳旁的“瑱”、腰間的“佩”,多為玉白。正如聞一多所描摹的,給公孫“想像上一套強烈的顏色……再加上些光怪陸離的副件(按:即瑱、佩之類)的裝飾物,然後想像裹著這套‘行頭’的一具豐腴的軀體,搬著過重的累贅的肚子,一步一步搖過來了”——這便是詩中那位貴族“公孫”的雅態,令人見了會忍俊不禁,而生髮一種調侃、揶揄的喻比欲望。然後再體味“狼跋其胡,載疐其尾”的比喻,便會忽如搔著癢處,而為此喻之維妙維肖絕倒了。古人大抵常與校獵、禦射中的獵物打交道,對於肥壯老狼的奔突之態早就熟稔。所以《易林-震之恒》即有對此形態的絕妙描摹:“老狼白獹(即“臚”),長尾大胡,前顛從躓,岐人悅喜”。此詩對公孫的體態,即取了這樣一隻腹白肥大、“前顛從躓”的老狼作喻比物。聞一多對此二句亦有精彩的闡發:“一隻肥大的狼,走起路來,身子作跳板(seesaw)狀,前後更迭的一起一伏,往前傾時,前腳差點踩著頸下垂著的胡,往後坐時,後腳又像要踏上拖地的尾巴——這樣形容一個胖子走路時,笨重,艱難,身體搖動得厲害,而進展並未為之加速的一副模樣,可謂得其神似了。”
本來,這樣的調笑,對於公孫來說,也確有頗為不恭之嫌的。但此詩的分寸把握得也好,一邊大笑著比劃老狼前顛後躓的體態為喻,一邊即又收起笑容補上一句:“您那德性倒也沒什麼不好!”“德音不瑕”句的跳出,由此化解了老狼之喻的揶揄份量,使之向著“開玩笑”的一端傾斜,而不至於被誤解為譏刺。所以其所造成的整首詩的氛圍,便帶上了一種特有的幽默感。聞一多先生依據“德音”在《詩經》中的運用,多見於“表明男女關係”,而推測這是一位妻子,對體胖而性情“和易”、“滑稽”的貴族丈夫開玩笑的詩。雖說未必准到十分,似也不離八九了。
茲對此詩的作品賞析,多取聞一多之說。讀者倘有興趣,可直接閱讀聞先生的《匡齋尺牘》,當能從中得到更多的啟迪和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