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麟之趾》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於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於嗟麟兮。
注釋:
1、麟:麒麟,傳說動物。它有蹄不踏,有額不抵,有角不觸,被古人看作至高至美的野獸,因而把它比作公子、公姓、公族的所謂仁厚、誠實。趾:足,指麒麟的蹄。
2、振振:誠實仁厚的樣子。公子:與公姓、公族皆指貴族子孫。
3、於:通籲,嘆詞。 於嗟:歎美聲。
4、定:通顛,額。
5、公姓:諸侯之子為公子,公子之孫為公姓。或曰公姓猶言公子,變文以協韻。
6、公族:與公姓義同。
譯文:
麟的腳趾呵,仁厚的公子呵。哎喲麟呵!
麟的額頭呵,仁厚的公姓呵。哎喲麟呵!
麟的尖角呵,仁厚的公族呵。哎喲麟呵!
賞析:
這是一首讚美諸侯公子的。但這公子究竟是作為商紂“西伯”的文王之子,還是爵封“魯公”的周公旦之子,抑或是一般的貴族公子,就不得而知了。按朱熹《詩集傳》“文王后妃德修於身,而子孫宗族皆化於善,故詩人以‘麟之趾’興公之子”的解說看,似指周文王的“子孫”而言;但《毛詩序》則有“《關雎》之化行則天下無犯非禮,雖衰世之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時也”之說。既為“衰世”,就非必定為文王或周公之子了。
讚美貴族公子,而以“麟”起興,這在今天的讀者,或許會感到奇怪,但在古代卻是一樁異常莊重和動情的事。所謂“麟”,其實就是糜,鹿之一種而已。不過古代傳說中的“麟”,卻非同尋常:據漢劉向《說苑》稱,
明白了“麟”在古人心目中的尊崇地位,即可把握此詩所傳達的熱烈讚美之情了。首章以“麟之趾”引出“振振公子”,正如兩幅美好畫面的化出和疊印:眼間剛出現那“不踐生草、不履生蟲”的仁獸麒麟,悠閒地行走在綠野翠林,卻又恍然流動,化作了一位仁厚(“振振”)公子,在麒麟的幻影中微笑走來。
前文說到這是一首讚美貴族公子的詩,
《詩經:葛覃》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
黃鳥于飛,集於灌木,其鳴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
是刈是劐,為糸希為糸穀,服之無肄。
言告師氏,言告言歸。 薄汙我私,
薄浣我衣。害浣害否,歸甯父母。
注釋:
1、葛:葛藤,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纖維可以用來織布。覃:長。
2、施:蔓延。中穀:穀中。
3、維:語氣助詞,沒有實義。萋萋:茂盛的樣子。
4、黃鳥:黃鸝。於:語氣助詞,沒有實義。
5、喈喈:鳥兒鳴叫的聲音。
6、莫莫:茂密的樣子。
7、刈:用刀割。劐:煮。
8、糸希:細葛纖維織成的布。糸穀:粗葛纖維織成的布。
9、服:穿著。無肄:心裡不厭棄。
10、言:語氣助詞,無實義。師氏:管女奴的老媽子。
11、歸:指回娘家。
12、薄:語氣助詞,沒有實義。
13、浣:洗滌。
14、害:曷,何,什麼。否:不。
15、歸寧:指回娘家。
譯文:
葛草長得長又長,漫山遍穀都有它,
藤葉茂密又繁盛。
黃鸝上下在飛翔,飛落棲息灌木上,
鳴叫婉轉聲清麗。
葛草長得長又長,漫山遍穀都有它,
藤葉茂密又繁盛。
割藤蒸煮織麻忙,織細布啊織粗布,
做衣穿著不厭棄。
告訴管家心理話,說我心想回娘家。
快把內衣洗乾淨。
洗和不洗分清楚,回娘家去看父母。
賞析:
正如動物的雌雄有分工一樣比如蜜蜂、螞蟻等等、,男人和女人在生活中的角色也有分工。男子漢種田耕地打獵經商騎馬打槍,吃苦耐勞粗獷驃悍是男子漢的本色。女子採桑織布漿洗做飯哺育子女,靈巧細心溫柔賢慧周到體貼是女人的本色。這是自然法則。
過去數千年中,我們的祖先遵循自然法則生活,男耕女織、自給自足。這種生活,陶冶出的是自然平和恬淡悠然的心態,是知足常樂、樂天知命的滿足和幸福感。
紡紗織布,縫衣漿洗既是女子的職責,無可非議,也就懷著快樂的心情歌唱它。父母是親人中最可尊敬和想念的,因此思念父母、盼望回家的急切心情更在情理之中,同樣也值得歌唱。樸實恬淡的生活,辛勤繁忙的勞作,深深眷念的親情,全都是真情實感的自然流露,如同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一樣。
倘若在現在,這樣的恐怕絕不會被看作藝術品,唱這歌的人恐怕絕不會被稱為詩人,樸實自然的生活恐怕會讓習慣了電燈電視洗衣機自來水計程車的都市人鄙棄。畢竟時代不同了嘛。
然而,雖然時代在不斷變遷,但由自然法則所決定的男、女角色的差別和分工,卻不應當由此被抹殺。但如果抹殺了男女的差別,肯定是違背自然法則的。古人說,天不變道亦不變。現代的女子不一定非要紡紗織布、縫衣漿洗,也不一定非要相夫教子、做飯持家,但如果非得拋棄靈巧細心溫柔賢慧周到體貼,變得象男子漢一樣粗獷驃悍,那這世界也將變得十分可怕。
《古詩十九首·生年不滿百》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
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
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
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
注釋:
1、“秉”,執也。“秉燭遊”,猶言作長夜之遊。
2、來茲,因為草生一年一次,所以訓“茲”為“年”,這是引申義。“來茲”,就是“來年”。
3、費:費用,指錢財。
4、嗤:輕蔑的笑。
5、“王子喬”,古代傳說中著名的仙人之一。“期”,待也,指成仙之事不是一般人所能期待。
譯文:
一個人活在世上通常不滿百歲,心中卻老是記掛著千萬年後的憂愁,這是何苦呢?
既然老是埋怨白天是如此短暫,黑夜是如此漫長,那麼何不拿著燭火,日夜不停地歡樂遊玩呢?
人生應當及時行樂才對啊!何必總要等到來年呢?
整天汲汲無歡的人,只想為子孫積攢財富的人,就顯得格外愚蠢了,不肖子孫也只會嗤笑祖先的不會享福呢!
像王子喬那樣成仙的人,恐怕難以再等到吧!
賞析:
人生價值的懷疑,似乎常是因了生活的苦悶。在苦悶中看人生,許多傳統的觀念,都會在懷疑的目光中轟然倒塌。這首詩集以鬆快的曠達之語,給世間的兩類追求者,兜頭澆了一桶冷水。
首先是對吝嗇聚財的“惜費”者的嘲諷,它幾乎占了全詩的主要篇幅。這類人正如《詩經·唐風》“山有樞”一詩所譏刺的:“子有衣裳,弗曳弗婁(穿裹著);子有車馬,弗馳弗驅。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只管苦苦地聚斂財貨,就不知道及時享受。他們所憂慮的,無非是子孫後代的生計。這在詩人看來,簡直愚蠢可笑:“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縱然人能活上百年,也只能為子孫懷憂百歲,這是連小孩都明白的常識;何況還未必活得了百年,偏偏想憂及“千歲”,真是愚不可及。開篇落筆,以“百年”、“千年”的荒謬對接,揭示那些活得吝嗇的“惜費”者的可笑情態,真是妙不可言。接著兩句更奇:“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遊”者,放情遊樂也。把生命的白晝,盡數沉浸在放情遊樂之中,已夠聳人聽聞的了,詩人卻還“苦”於白晝太“短”,竟異想天開,勸人把夜晚的臥息時間,也都用來行樂,真虧他想得出來。夜晚黑燈瞎火,就怕敗了遊興。詩人卻早備良策:那就乾脆手持燭火而遊!——把放情行樂之思,表述得如此赤裸而大言不慚,這不僅在漢代詩壇上,就是在整個古代詩歌史上,恐怕都算得上驚世駭俗之音了。至於那些孜孜追索于藏金窯銀的守財奴,聽了更要瞠目咋舌。這些是被後世詩論家歎為“奇情奇想,筆勢崢嶸”的開篇四句(方東樹《昭昧詹言》)。它們一反一正,把終生憂慮與放情遊樂的人生態度,鮮明地對立起來。
詩人似乎早就料到,鼓吹這樣的放蕩之思,必會遭到世俗的非議。也並非不想享受,只是他們常抱著“苦盡甘來”的哲學,把人生有限的享樂,推延到遙遠的未來。詩人則斷然否定這種哲學:想要行樂就得“及時”,不能總等待來年。詩中沒有說為何不能等待來年。其弦外之音,卻讓《古詩十九首》的另一首點著了:“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誰也不知道“來茲”不會有個三長兩短,突然成了“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的“陳死人”(《古詩十九首·驅車上東門》)。那時再思享樂,已經晚了。這就是在詩人世間“及時”行樂的曠達之語後面,所包含著的許多人生的痛苦體驗。從這一點看,“惜費”者的終日汲汲無歡,只想著為子孫攢點財物,便顯得格外愚蠢了。因為他們生時的“惜費”,無非養育了一批遊手好閒的子孫。當這些不肖子孫揮霍無度之際,不可能會感激祖上的積德。也許他們倒會在背底裡,嗤笑祖先的不會享福。“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二句,正如方廷珪所說:“直以一杯冷水,澆財奴之背”(《文選集成》)。其嘲諷辭氣之尖刻,確有對愚者的“喚醒醉夢”之力。
全詩抒寫至此,筆鋒始終還都針對著“惜費”者。只是到了結尾,才突然“倒卷反掉”,指向了人世的另一類追求:仰慕成仙者。對於神仙的企羨,從秦始皇到漢武帝,都幹過許多蠢事。就是漢代的平民,也津津樂道于王子喬被神秘道士接上嵩山、終於乘鶴成仙的傳說。在漢樂府中,因此留下了“王子喬,參駕白鹿雲中遨。下游來,王子喬”的熱切呼喚。但這種得遇神仙的期待,到了苦悶的漢末,也終於被發現只是一場空夢(見《古詩十九首·驅車上東門》:“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所以,對於那些還在做著這類“成仙”夢的人,詩人便無須多費筆墨,只是借著嘲諷“惜費”者的餘勢,順手一擊,便就收束:“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這結語在全詩似乎逸出了主旨,一下子岔到了“仙人”身上,但詩人之本意,其實還在“喚醒”那些“惜費”者,即朱筠《古詩十九首說》指出的:“仙不可學,愈知愚費之不可惜矣”。()只輕輕一擊,即使慕仙者為之頸涼,又照應了前文“為樂當及時”之意:收結也依然是曠達而巧妙的。
這樣一首以放浪之語抒寫“及時行樂”的奇思奇情之作,似乎確可將許多人們的人生迷夢“喚醒”;有些研究者因此將這類詩作,視為漢代“人性覺醒”的標誌。但仔細想來,“常懷千歲憂”的“惜費”者固然愚蠢;但要說人生的價值就在於及時滿足一已的縱情享樂,恐怕也未必是一種清醒的人生態度。實際上,這種態度,大抵是對於漢末社會動盪不安、人命危淺的苦悶生活的無力抗議。從毫無出路的下層人來說,又不過是從許多迷夢(諸如“功業”、“名利”之類)中醒來後,所做的又一個迷夢而已——他們不可能真能過上“被服紈與素”、“何不秉燭遊”的享樂生活。所以,與其說這類詩表現了“人性之覺醒”,不如說是以曠達狂放之思,表現了人生毫無出路的痛苦。只要看一看文人稍有出路的建安時代,這種及時行樂的吟歎,很快又為憫傷民生疾苦、及時建功立業的慷慨之音所取代,就可以明白這一點。
過去數千年中,我們的祖先遵循自然法則生活,男耕女織、自給自足。這種生活,陶冶出的是自然平和恬淡悠然的心態,是知足常樂、樂天知命的滿足和幸福感。
紡紗織布,縫衣漿洗既是女子的職責,無可非議,也就懷著快樂的心情歌唱它。父母是親人中最可尊敬和想念的,因此思念父母、盼望回家的急切心情更在情理之中,同樣也值得歌唱。樸實恬淡的生活,辛勤繁忙的勞作,深深眷念的親情,全都是真情實感的自然流露,如同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一樣。
倘若在現在,這樣的恐怕絕不會被看作藝術品,唱這歌的人恐怕絕不會被稱為詩人,樸實自然的生活恐怕會讓習慣了電燈電視洗衣機自來水計程車的都市人鄙棄。畢竟時代不同了嘛。
然而,雖然時代在不斷變遷,但由自然法則所決定的男、女角色的差別和分工,卻不應當由此被抹殺。但如果抹殺了男女的差別,肯定是違背自然法則的。古人說,天不變道亦不變。現代的女子不一定非要紡紗織布、縫衣漿洗,也不一定非要相夫教子、做飯持家,但如果非得拋棄靈巧細心溫柔賢慧周到體貼,變得象男子漢一樣粗獷驃悍,那這世界也將變得十分可怕。
《古詩十九首·生年不滿百》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
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
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
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
注釋:
1、“秉”,執也。“秉燭遊”,猶言作長夜之遊。
2、來茲,因為草生一年一次,所以訓“茲”為“年”,這是引申義。“來茲”,就是“來年”。
3、費:費用,指錢財。
4、嗤:輕蔑的笑。
5、“王子喬”,古代傳說中著名的仙人之一。“期”,待也,指成仙之事不是一般人所能期待。
譯文:
一個人活在世上通常不滿百歲,心中卻老是記掛著千萬年後的憂愁,這是何苦呢?
既然老是埋怨白天是如此短暫,黑夜是如此漫長,那麼何不拿著燭火,日夜不停地歡樂遊玩呢?
人生應當及時行樂才對啊!何必總要等到來年呢?
整天汲汲無歡的人,只想為子孫積攢財富的人,就顯得格外愚蠢了,不肖子孫也只會嗤笑祖先的不會享福呢!
像王子喬那樣成仙的人,恐怕難以再等到吧!
賞析:
人生價值的懷疑,似乎常是因了生活的苦悶。在苦悶中看人生,許多傳統的觀念,都會在懷疑的目光中轟然倒塌。這首詩集以鬆快的曠達之語,給世間的兩類追求者,兜頭澆了一桶冷水。
首先是對吝嗇聚財的“惜費”者的嘲諷,它幾乎占了全詩的主要篇幅。這類人正如《詩經·唐風》“山有樞”一詩所譏刺的:“子有衣裳,弗曳弗婁(穿裹著);子有車馬,弗馳弗驅。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只管苦苦地聚斂財貨,就不知道及時享受。他們所憂慮的,無非是子孫後代的生計。這在詩人看來,簡直愚蠢可笑:“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縱然人能活上百年,也只能為子孫懷憂百歲,這是連小孩都明白的常識;何況還未必活得了百年,偏偏想憂及“千歲”,真是愚不可及。開篇落筆,以“百年”、“千年”的荒謬對接,揭示那些活得吝嗇的“惜費”者的可笑情態,真是妙不可言。接著兩句更奇:“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遊”者,放情遊樂也。把生命的白晝,盡數沉浸在放情遊樂之中,已夠聳人聽聞的了,詩人卻還“苦”於白晝太“短”,竟異想天開,勸人把夜晚的臥息時間,也都用來行樂,真虧他想得出來。夜晚黑燈瞎火,就怕敗了遊興。詩人卻早備良策:那就乾脆手持燭火而遊!——把放情行樂之思,表述得如此赤裸而大言不慚,這不僅在漢代詩壇上,就是在整個古代詩歌史上,恐怕都算得上驚世駭俗之音了。至於那些孜孜追索于藏金窯銀的守財奴,聽了更要瞠目咋舌。這些是被後世詩論家歎為“奇情奇想,筆勢崢嶸”的開篇四句(方東樹《昭昧詹言》)。它們一反一正,把終生憂慮與放情遊樂的人生態度,鮮明地對立起來。
詩人似乎早就料到,鼓吹這樣的放蕩之思,必會遭到世俗的非議。也並非不想享受,只是他們常抱著“苦盡甘來”的哲學,把人生有限的享樂,推延到遙遠的未來。詩人則斷然否定這種哲學:想要行樂就得“及時”,不能總等待來年。詩中沒有說為何不能等待來年。其弦外之音,卻讓《古詩十九首》的另一首點著了:“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誰也不知道“來茲”不會有個三長兩短,突然成了“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的“陳死人”(《古詩十九首·驅車上東門》)。那時再思享樂,已經晚了。這就是在詩人世間“及時”行樂的曠達之語後面,所包含著的許多人生的痛苦體驗。從這一點看,“惜費”者的終日汲汲無歡,只想著為子孫攢點財物,便顯得格外愚蠢了。因為他們生時的“惜費”,無非養育了一批遊手好閒的子孫。當這些不肖子孫揮霍無度之際,不可能會感激祖上的積德。也許他們倒會在背底裡,嗤笑祖先的不會享福。“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二句,正如方廷珪所說:“直以一杯冷水,澆財奴之背”(《文選集成》)。其嘲諷辭氣之尖刻,確有對愚者的“喚醒醉夢”之力。
全詩抒寫至此,筆鋒始終還都針對著“惜費”者。只是到了結尾,才突然“倒卷反掉”,指向了人世的另一類追求:仰慕成仙者。對於神仙的企羨,從秦始皇到漢武帝,都幹過許多蠢事。就是漢代的平民,也津津樂道于王子喬被神秘道士接上嵩山、終於乘鶴成仙的傳說。在漢樂府中,因此留下了“王子喬,參駕白鹿雲中遨。下游來,王子喬”的熱切呼喚。但這種得遇神仙的期待,到了苦悶的漢末,也終於被發現只是一場空夢(見《古詩十九首·驅車上東門》:“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所以,對於那些還在做著這類“成仙”夢的人,詩人便無須多費筆墨,只是借著嘲諷“惜費”者的餘勢,順手一擊,便就收束:“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這結語在全詩似乎逸出了主旨,一下子岔到了“仙人”身上,但詩人之本意,其實還在“喚醒”那些“惜費”者,即朱筠《古詩十九首說》指出的:“仙不可學,愈知愚費之不可惜矣”。()只輕輕一擊,即使慕仙者為之頸涼,又照應了前文“為樂當及時”之意:收結也依然是曠達而巧妙的。
這樣一首以放浪之語抒寫“及時行樂”的奇思奇情之作,似乎確可將許多人們的人生迷夢“喚醒”;有些研究者因此將這類詩作,視為漢代“人性覺醒”的標誌。但仔細想來,“常懷千歲憂”的“惜費”者固然愚蠢;但要說人生的價值就在於及時滿足一已的縱情享樂,恐怕也未必是一種清醒的人生態度。實際上,這種態度,大抵是對於漢末社會動盪不安、人命危淺的苦悶生活的無力抗議。從毫無出路的下層人來說,又不過是從許多迷夢(諸如“功業”、“名利”之類)中醒來後,所做的又一個迷夢而已——他們不可能真能過上“被服紈與素”、“何不秉燭遊”的享樂生活。所以,與其說這類詩表現了“人性之覺醒”,不如說是以曠達狂放之思,表現了人生毫無出路的痛苦。只要看一看文人稍有出路的建安時代,這種及時行樂的吟歎,很快又為憫傷民生疾苦、及時建功立業的慷慨之音所取代,就可以明白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