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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汝墳

《詩經:汝墳》

遵彼汝墳,伐其條枚。
未見君子,惄如調饑。

遵彼汝墳,伐其條肄。
既見君子,不我遐棄。

魴魚赬尾,王室如毀。
雖則如毀,父母孔邇。

注釋:

1、遵:循,沿著。
2、汝:水名,即汝水,淮何的支流。
3、墳:堤岸。
4、條枚:樹枝叫條,樹葉叫枚,條枚就是枝葉。
5、惄:憂愁。
6、調:輖,通“朝“,就是早晨。
7、肄:樹枝砍後再生的小枝。
8、遐:遠。遐棄:遠離。
9、魴魚:魚名,就是鯿魚。
10、赬尾:紅色的確尾巴。
11、毀:焚燒。
12、孔:很。邇:近。

譯文:

沿著汝河堤岸走,用刀砍下樹枝葉。
久未見到心上人,如饑似渴受煎熬。

沿著汝河堤岸走,用刀砍下細樹枝。
已經見到心上人,千萬別把我遠離。

魴魚尾巴紅又紅,

王室差遣如火焚。
雖然差遣如火焚,父母近在需供奉。

賞析:

獨自守著空房的妻子,膝下有兒女,上有年邁父母,不僅要承擔許多瑣碎勞苦的活計,而且要有巨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既要有女人特有的細緻周到、溫柔體貼,又要有男人所有的剛毅堅強、不屈不撓。其中的滋味,又怎一個“苦”字了得!

對於丈夫在外遠役的妻子來 說,精神上最強大的支柱,莫過於盼望丈夫早日平安歸來。“未見君子,惄如調饑”。如煎如熬,如饑似渴,如在深淵。“既見君子,不我遐棄”。希望如星火閃現,如鏡中影像,想拼命抓住,絕不放手。

其實,我們的處境又比這位怨婦好得了多少?生活中有太多讓人身不由己的事,我們總要迫不得已地為他人作嫁衣裳。

能夠在滾滾紅塵中給我們以支撐的,正是希望;即使是最不現實的希望,也能讓我們覺得活著、受苦受累是值得的。正如毛驢唇前懸著的麥穗,看得見卻吃不到,但為了要吃到,就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啊,走啊,走啊。

生命的度過不過如此。當全部的希望都徹底破滅之時,也就是生命走到了盡頭之時。

《詩經:麟之趾》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於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於嗟麟兮。

注釋:

1、麟:麒麟,傳說動物。它有蹄不踏,有額不抵,有角不觸,被古人看作至高至美的野獸,因而把它比作公子、公姓、公族的所謂仁厚、誠實。趾:足,指麒麟的蹄。
2、振振:誠實仁厚的樣子。公子:與公姓、公族皆指貴族子孫。
3、於:通籲,嘆詞。 於嗟:歎美聲。
4、定:通顛,

額。
5、公姓:諸侯之子為公子,公子之孫為公姓。或曰公姓猶言公子,變文以協韻。
6、公族:與公姓義同。

譯文:

麟的腳趾呵,仁厚的公子呵。哎喲麟呵!

麟的額頭呵,仁厚的公姓呵。哎喲麟呵!

麟的尖角呵,仁厚的公族呵。哎喲麟呵!

賞析:

這是一首讚美諸侯公子的。但這公子究竟是作為商紂“西伯”的文王之子,還是爵封“魯公”的周公旦之子,抑或是一般的貴族公子,就不得而知了。按朱熹《詩集傳》“文王后妃德修於身,而子孫宗族皆化於善,故詩人以‘麟之趾’興公之子”的解說看,似指周文王的“子孫”而言;但《毛詩序》則有“《關雎》之化行則天下無犯非禮,雖衰世之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時也”之說。既為“衰世”,就非必定為文王或周公之子了。

讚美貴族公子,

而以“麟”起興,這在今天的讀者,或許會感到奇怪,但在古代卻是一樁異常莊重和動情的事。所謂“麟”,其實就是糜,鹿之一種而已。不過古代傳說中的“麟”,卻非同尋常:據漢劉向《說苑》稱,“麒麟,麕身牛尾,圜頭一角,含信懷義,音中律呂,步中規矩,擇土而踐,彬彬然動則有容儀”;《春秋感應符》更發揮“一角”之義曰:“麟一角,明海內共一主也。”《荀子》亦雲:“古之王者,其政好生惡殺,麟在郊野。”大抵是一種兆示“天下太平”的仁義之獸。所以後儒贊先王之聖明,則眉飛色舞于“麒麟在圃,鸞鳳來儀”;孔子生春秋亂世,則為魯哀公之“獲麟”而泣,以為麟出非時也。

明白了“麟”在古人心目中的尊崇地位,即可把握此詩所傳達的熱烈讚美之情了。首章以“麟之趾”引出“振振公子”,

正如兩幅美好畫面的化出和疊印:眼間剛出現那“不踐生草、不履生蟲”的仁獸麒麟,悠閒地行走在綠野翠林,卻又恍然流動,化作了一位仁厚(“振振”)公子,在麒麟的幻影中微笑走來。仁獸麒麟與仁厚公子,由此交相輝映,令人油然升起一股不可按抑的讚歎之情。於是“於嗟麟兮”的讚語,便帶著全部熱情衝口而出,刹那間振響了短短的詩行。二、三兩章各改動二字,其含義並沒有多大變化:由“麟”之趾,贊到“之定”、“之角”,是對仁獸麒麟讚美的複遝;至於“公子”、“公姓”、“公族”的變化,則正如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所說,“此詩公姓猶言公子,特變文以協韻耳。公族與公姓亦同義”。如此三章迴旋往復,眼前是麒麟、公子形象的不斷交替閃現,
耳際是“於嗟麟兮”讚美之聲的不斷激揚回蕩。視覺意象和聽覺效果的交匯,經了疊章的反覆唱歎,所造出的正是這樣一種興奮、熱烈的畫意和詩情。

前文說到這是一首讚美貴族公子的詩,似乎已沒有異議。但它究竟歌唱於何種場合,實在又很難判明。方玉潤以為此乃“美公族龍種盡非常人也”(《詩經原始》),大抵為慶賀貴族生子的讚美詩,似乎較近原意。古代的王公貴族,總要自誇其身世尊崇不同凡俗,所以他們的後代,也定是“龍種”、“麟子”。這首詩用於恭賀貴族得子的場合,大約正能滿足那些王公大人的虛榮、自尊之心。然而,自從卑賤如陳勝、吳廣這樣的氓隸之徒,曾喊著“王侯將相甯有種乎”的不平之語揭竿而起以後,凡俗之家便也有了願得“麟子”的希冀。在這樣的背景上反觀“麟之趾”,則能與仁獸麒麟媲美,而可熱情讚美的,就決非只有“公族”、“公姓”了——既然有不少貴族“龍種”,最終被歷史證明只是王冠落地的不肖“跳蚤”;那麼凡俗之家,就也能崛起叱吒風雲的一代“麟子”。

《古詩十九首·生年不滿百》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
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
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
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

注釋:

1、“秉”,執也。“秉燭遊”,猶言作長夜之遊。
2、來茲,因為草生一年一次,所以訓“茲”為“年”,這是引申義。“來茲”,就是“來年”。
3、費:費用,指錢財。
4、嗤:輕蔑的笑。
5、“王子喬”,古代傳說中著名的仙人之一。“期”,待也,指成仙之事不是一般人所能期待。

譯文:

一個人活在世上通常不滿百歲,心中卻老是記掛著千萬年後的憂愁,這是何苦呢?
既然老是埋怨白天是如此短暫,黑夜是如此漫長,那麼何不拿著燭火,日夜不停地歡樂遊玩呢?
人生應當及時行樂才對啊!何必總要等到來年呢?
整天汲汲無歡的人,只想為子孫積攢財富的人,就顯得格外愚蠢了,不肖子孫也只會嗤笑祖先的不會享福呢!
像王子喬那樣成仙的人,恐怕難以再等到吧!

賞析:

人生價值的懷疑,似乎常是因了生活的苦悶。在苦悶中看人生,許多傳統的觀念,都會在懷疑的目光中轟然倒塌。這首詩集以鬆快的曠達之語,給世間的兩類追求者,兜頭澆了一桶冷水。

首先是對吝嗇聚財的“惜費”者的嘲諷,它幾乎占了全詩的主要篇幅。這類人正如《詩經·唐風》“山有樞”一詩所譏刺的:“子有衣裳,弗曳弗婁(穿裹著);子有車馬,弗馳弗驅。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只管苦苦地聚斂財貨,就不知道及時享受。他們所憂慮的,無非是子孫後代的生計。這在詩人看來,簡直愚蠢可笑:“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縱然人能活上百年,也只能為子孫懷憂百歲,這是連小孩都明白的常識;何況還未必活得了百年,偏偏想憂及“千歲”,真是愚不可及。開篇落筆,以“百年”、“千年”的荒謬對接,揭示那些活得吝嗇的“惜費”者的可笑情態,真是妙不可言。接著兩句更奇:“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遊”者,放情遊樂也。把生命的白晝,盡數沉浸在放情遊樂之中,已夠聳人聽聞的了,詩人卻還“苦”於白晝太“短”,竟異想天開,勸人把夜晚的臥息時間,也都用來行樂,真虧他想得出來。夜晚黑燈瞎火,就怕敗了遊興。詩人卻早備良策:那就乾脆手持燭火而遊!——把放情行樂之思,表述得如此赤裸而大言不慚,這不僅在漢代詩壇上,就是在整個古代詩歌史上,恐怕都算得上驚世駭俗之音了。至於那些孜孜追索于藏金窯銀的守財奴,聽了更要瞠目咋舌。這些是被後世詩論家歎為“奇情奇想,筆勢崢嶸”的開篇四句(方東樹《昭昧詹言》)。它們一反一正,把終生憂慮與放情遊樂的人生態度,鮮明地對立起來。

詩人似乎早就料到,鼓吹這樣的放蕩之思,必會遭到世俗的非議。也並非不想享受,只是他們常抱著“苦盡甘來”的哲學,把人生有限的享樂,推延到遙遠的未來。詩人則斷然否定這種哲學:想要行樂就得“及時”,不能總等待來年。詩中沒有說為何不能等待來年。其弦外之音,卻讓《古詩十九首》的另一首點著了:“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誰也不知道“來茲”不會有個三長兩短,突然成了“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的“陳死人”(《古詩十九首·驅車上東門》)。那時再思享樂,已經晚了。這就是在詩人世間“及時”行樂的曠達之語後面,所包含著的許多人生的痛苦體驗。從這一點看,“惜費”者的終日汲汲無歡,只想著為子孫攢點財物,便顯得格外愚蠢了。因為他們生時的“惜費”,無非養育了一批遊手好閒的子孫。當這些不肖子孫揮霍無度之際,不可能會感激祖上的積德。也許他們倒會在背底裡,嗤笑祖先的不會享福。“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二句,正如方廷珪所說:“直以一杯冷水,澆財奴之背”(《文選集成》)。其嘲諷辭氣之尖刻,確有對愚者的“喚醒醉夢”之力。

全詩抒寫至此,筆鋒始終還都針對著“惜費”者。只是到了結尾,才突然“倒卷反掉”,指向了人世的另一類追求:仰慕成仙者。對於神仙的企羨,從秦始皇到漢武帝,都幹過許多蠢事。就是漢代的平民,也津津樂道于王子喬被神秘道士接上嵩山、終於乘鶴成仙的傳說。在漢樂府中,因此留下了“王子喬,參駕白鹿雲中遨。下游來,王子喬”的熱切呼喚。但這種得遇神仙的期待,到了苦悶的漢末,也終於被發現只是一場空夢(見《古詩十九首·驅車上東門》:“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所以,對於那些還在做著這類“成仙”夢的人,詩人便無須多費筆墨,只是借著嘲諷“惜費”者的餘勢,順手一擊,便就收束:“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這結語在全詩似乎逸出了主旨,一下子岔到了“仙人”身上,但詩人之本意,其實還在“喚醒”那些“惜費”者,即朱筠《古詩十九首說》指出的:“仙不可學,愈知愚費之不可惜矣”。()只輕輕一擊,即使慕仙者為之頸涼,又照應了前文“為樂當及時”之意:收結也依然是曠達而巧妙的。

這樣一首以放浪之語抒寫“及時行樂”的奇思奇情之作,似乎確可將許多人們的人生迷夢“喚醒”;有些研究者因此將這類詩作,視為漢代“人性覺醒”的標誌。但仔細想來,“常懷千歲憂”的“惜費”者固然愚蠢;但要說人生的價值就在於及時滿足一已的縱情享樂,恐怕也未必是一種清醒的人生態度。實際上,這種態度,大抵是對於漢末社會動盪不安、人命危淺的苦悶生活的無力抗議。從毫無出路的下層人來說,又不過是從許多迷夢(諸如“功業”、“名利”之類)中醒來後,所做的又一個迷夢而已——他們不可能真能過上“被服紈與素”、“何不秉燭遊”的享樂生活。所以,與其說這類詩表現了“人性之覺醒”,不如說是以曠達狂放之思,表現了人生毫無出路的痛苦。只要看一看文人稍有出路的建安時代,這種及時行樂的吟歎,很快又為憫傷民生疾苦、及時建功立業的慷慨之音所取代,就可以明白這一點。

在這樣的背景上反觀“麟之趾”,則能與仁獸麒麟媲美,而可熱情讚美的,就決非只有“公族”、“公姓”了——既然有不少貴族“龍種”,最終被歷史證明只是王冠落地的不肖“跳蚤”;那麼凡俗之家,就也能崛起叱吒風雲的一代“麟子”。

《古詩十九首·生年不滿百》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
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
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
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

注釋:

1、“秉”,執也。“秉燭遊”,猶言作長夜之遊。
2、來茲,因為草生一年一次,所以訓“茲”為“年”,這是引申義。“來茲”,就是“來年”。
3、費:費用,指錢財。
4、嗤:輕蔑的笑。
5、“王子喬”,古代傳說中著名的仙人之一。“期”,待也,指成仙之事不是一般人所能期待。

譯文:

一個人活在世上通常不滿百歲,心中卻老是記掛著千萬年後的憂愁,這是何苦呢?
既然老是埋怨白天是如此短暫,黑夜是如此漫長,那麼何不拿著燭火,日夜不停地歡樂遊玩呢?
人生應當及時行樂才對啊!何必總要等到來年呢?
整天汲汲無歡的人,只想為子孫積攢財富的人,就顯得格外愚蠢了,不肖子孫也只會嗤笑祖先的不會享福呢!
像王子喬那樣成仙的人,恐怕難以再等到吧!

賞析:

人生價值的懷疑,似乎常是因了生活的苦悶。在苦悶中看人生,許多傳統的觀念,都會在懷疑的目光中轟然倒塌。這首詩集以鬆快的曠達之語,給世間的兩類追求者,兜頭澆了一桶冷水。

首先是對吝嗇聚財的“惜費”者的嘲諷,它幾乎占了全詩的主要篇幅。這類人正如《詩經·唐風》“山有樞”一詩所譏刺的:“子有衣裳,弗曳弗婁(穿裹著);子有車馬,弗馳弗驅。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只管苦苦地聚斂財貨,就不知道及時享受。他們所憂慮的,無非是子孫後代的生計。這在詩人看來,簡直愚蠢可笑:“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縱然人能活上百年,也只能為子孫懷憂百歲,這是連小孩都明白的常識;何況還未必活得了百年,偏偏想憂及“千歲”,真是愚不可及。開篇落筆,以“百年”、“千年”的荒謬對接,揭示那些活得吝嗇的“惜費”者的可笑情態,真是妙不可言。接著兩句更奇:“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遊”者,放情遊樂也。把生命的白晝,盡數沉浸在放情遊樂之中,已夠聳人聽聞的了,詩人卻還“苦”於白晝太“短”,竟異想天開,勸人把夜晚的臥息時間,也都用來行樂,真虧他想得出來。夜晚黑燈瞎火,就怕敗了遊興。詩人卻早備良策:那就乾脆手持燭火而遊!——把放情行樂之思,表述得如此赤裸而大言不慚,這不僅在漢代詩壇上,就是在整個古代詩歌史上,恐怕都算得上驚世駭俗之音了。至於那些孜孜追索于藏金窯銀的守財奴,聽了更要瞠目咋舌。這些是被後世詩論家歎為“奇情奇想,筆勢崢嶸”的開篇四句(方東樹《昭昧詹言》)。它們一反一正,把終生憂慮與放情遊樂的人生態度,鮮明地對立起來。

詩人似乎早就料到,鼓吹這樣的放蕩之思,必會遭到世俗的非議。也並非不想享受,只是他們常抱著“苦盡甘來”的哲學,把人生有限的享樂,推延到遙遠的未來。詩人則斷然否定這種哲學:想要行樂就得“及時”,不能總等待來年。詩中沒有說為何不能等待來年。其弦外之音,卻讓《古詩十九首》的另一首點著了:“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誰也不知道“來茲”不會有個三長兩短,突然成了“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的“陳死人”(《古詩十九首·驅車上東門》)。那時再思享樂,已經晚了。這就是在詩人世間“及時”行樂的曠達之語後面,所包含著的許多人生的痛苦體驗。從這一點看,“惜費”者的終日汲汲無歡,只想著為子孫攢點財物,便顯得格外愚蠢了。因為他們生時的“惜費”,無非養育了一批遊手好閒的子孫。當這些不肖子孫揮霍無度之際,不可能會感激祖上的積德。也許他們倒會在背底裡,嗤笑祖先的不會享福。“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二句,正如方廷珪所說:“直以一杯冷水,澆財奴之背”(《文選集成》)。其嘲諷辭氣之尖刻,確有對愚者的“喚醒醉夢”之力。

全詩抒寫至此,筆鋒始終還都針對著“惜費”者。只是到了結尾,才突然“倒卷反掉”,指向了人世的另一類追求:仰慕成仙者。對於神仙的企羨,從秦始皇到漢武帝,都幹過許多蠢事。就是漢代的平民,也津津樂道于王子喬被神秘道士接上嵩山、終於乘鶴成仙的傳說。在漢樂府中,因此留下了“王子喬,參駕白鹿雲中遨。下游來,王子喬”的熱切呼喚。但這種得遇神仙的期待,到了苦悶的漢末,也終於被發現只是一場空夢(見《古詩十九首·驅車上東門》:“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所以,對於那些還在做著這類“成仙”夢的人,詩人便無須多費筆墨,只是借著嘲諷“惜費”者的餘勢,順手一擊,便就收束:“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這結語在全詩似乎逸出了主旨,一下子岔到了“仙人”身上,但詩人之本意,其實還在“喚醒”那些“惜費”者,即朱筠《古詩十九首說》指出的:“仙不可學,愈知愚費之不可惜矣”。()只輕輕一擊,即使慕仙者為之頸涼,又照應了前文“為樂當及時”之意:收結也依然是曠達而巧妙的。

這樣一首以放浪之語抒寫“及時行樂”的奇思奇情之作,似乎確可將許多人們的人生迷夢“喚醒”;有些研究者因此將這類詩作,視為漢代“人性覺醒”的標誌。但仔細想來,“常懷千歲憂”的“惜費”者固然愚蠢;但要說人生的價值就在於及時滿足一已的縱情享樂,恐怕也未必是一種清醒的人生態度。實際上,這種態度,大抵是對於漢末社會動盪不安、人命危淺的苦悶生活的無力抗議。從毫無出路的下層人來說,又不過是從許多迷夢(諸如“功業”、“名利”之類)中醒來後,所做的又一個迷夢而已——他們不可能真能過上“被服紈與素”、“何不秉燭遊”的享樂生活。所以,與其說這類詩表現了“人性之覺醒”,不如說是以曠達狂放之思,表現了人生毫無出路的痛苦。只要看一看文人稍有出路的建安時代,這種及時行樂的吟歎,很快又為憫傷民生疾苦、及時建功立業的慷慨之音所取代,就可以明白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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