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出事的那天,母親正在門前掃雪。一個神色匆忙的男人從那頭的馬車上跳下來說:“不好啦,不好啦,虎子他爹出事兒啦!”
新落的雪花,如同書背上的白紙一般,又急急覆蓋了新掃出的空地。母親跟著那個矮小的男人上了馬車,我孤零零地站在門口,抱起那堆沾滿黃泥的衣服,一聲又一聲地叫著媽媽。
村里有人說,父親是在搬運家具的時候出的事。樓梯上有水結了冰,太滑,父親一時沒有站穩,摔了下來。于是,那張原本一百多斤重的八仙桌,便毫不留情地砸向了他的身體。我整夜整夜睡不著覺,想著父親摔下樓梯的情景。
父親終于還是沒能救活。抬棺那天,母親盤起了頭發。她將那朵柔黃的迎春花,又緩緩插入了發隙。我沒有哭,母親亦沒有。
親朋散去之后,我和母親默默地收拾家里的殘局。洗碗時,她捋著蓬亂的頭發驚呼:“我的發卡呢?我的發卡呢?”
當夜,母親硬拉著我,在漫天的雪光中,尋找父親送她的那一枚黃色發卡。我從來沒有見她如此瘋狂過。印象中,她一直都是那么安詳,內斂,而又矜持,和書本上所寫的那些村母親一般,從不善于表達心中的情感。
大雪呼嘯著席卷了山野。黢黑的路上,我和母親趴跪在蝕骨的雪地上,一步一步地順著掩埋父親的方向找尋而去。
母親的發卡真丟了。我當時極為不悅,不明白母親為何如此看重一個普通的發卡。父親的早亡,她不曾哭泣,如今,卻在慘白的雪夜里,為一枚毫無瓜葛的發卡哭得沒了聲息。
時光荏苒,我終于漸漸明白,當年的那枚發卡,已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飾物。它是一種念想,亦是母親對苦難父親惟一可尋的情感寄托。
當雪花再度悄然覆蓋了村莊,我已不覺寒冷。因為我知道,在這個白雪皚皚的世界里,一定有一枚溫熱的發卡在寒冬的深處,默默地護著一朵柔黃的迎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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