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開一家小裝修公司,常自嘲:就賺一馬桶錢。統共沒幾個伙計,凡有單子,他能跟就跟。七月,有幢復式住宅要裝修,他和同事開輛小貨車就去了。
多日不雨,紅土地裂開無數饑渴的嘴。保姆來開門,他一坐定便道:“能給我一杯冰水嗎?”
才捧了一杯冰可樂,就看見樓梯上,有一截素白小腿,一步步下樓來,接著是黯綠真絲裙,漸及腰間的細蝴蝶結,再看見尖尖下頷。忽然他的心如拴在蜘蛛絲的一端,遇風搖擺不定……
“巧顏?”他脫口道。
手仍然很穩,可樂紋絲不灑。可見年近三十,他也成一個穩重男子。
巧顏絲毫不變,
看過房子,談妥細節,明天來簽合同。窗外黃昏漸墨,夜空之藍一星一星展開,他輕輕咳了一聲,“請你吃個飯吧?老同學敘個舊。”
將車交同事開回公司。他們打的士去,巧顏只換了一件簡單的黑吊帶裙,十分家常。他不知是該愛還是恨這份家常:他們如此之親,但什么都不曾發生過。
邊吃邊聊,談一些閑人閑事,說到兄弟,那小子E-MAIL回來的照片上,胖了,八塊腹肌全變成肚腩,兩個兒子,抱一個挽一個。巧顏笑,是真的不在乎。餐桌一角,紅蓮花杯里點了蠟燭,火舌媚惑地,在夜色里一舔一舔的,非常撩人。
夜色漸深,他不得不起身。出門想招的士,她卻說:“好久沒搭地鐵了。”
他隨巧顏,下長長久久的臺階去搭地鐵。她在車廂里,扶著欄桿站著,又一次,他站在她?后,禁不住細細看她,忽然發現巧顏右肩頭,
巧顏沒有回頭,卻淡淡道:“胎記。”
他不由得伸出手,搭在那塊胎記上,食指輕輕勾勒它的線條,像輕觸荷花瓣上的那一抹胭脂紅,紅花蓮子白花藕。
地鐵一站一站停,如生命周而復始,如果他們愿意,可以永不下車……
巧顏忽地輕笑一聲:“丁康,你還記得嗎?那一年我上大學,人那么多,我就被擠在你身前。”
原來她什么都知道。
“巧顏,那一刻,我幾乎有想死的心情。像小時候看過的小精靈電影,心愿已了,這世上再無可眷戀。原來我要的,并非擁有;而只是,你的明白。”
良久,他問:“你……先生呢?你跟他說你晚歸了嗎?”
她抬眼看窗外,是千篇一律呼嘯而過的黑,
非常平板簡單,在敘述一樁與她無關的事。她生命的暗礁跌宕,全在這四個字里面。
他一震,剎那大地浮動,星月有失。卻突然,他手機響了。是女友清脆的嗓聲,說起話來,炒螺絲般噼哩啪啦不絕于耳,“我今天看到一條好漂亮的婚紗,我就買了,是小蓬裙,繡銀花,絡金網子,你待會來不來看?”
她在說:“我離婚了。”
她在說:“你來不來看婚紗?”
他不知該回答哪一句,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地鐵停下來,巧顏半旋身,“我到站了。”慣性地一低頭。門在她身后合攏。
他甚至來不及說一句“巧顏,再見。
而再見,或者永不再見,其實都不重要了。
“巧顏,自火車始,又至火車終。這也是一種圓滿吧,命運給了我們最大的恩典。我們不是沒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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